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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阳底下》:历史的声音肖像

(2011-11-23 10:00: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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杂谈

 

新时期文学以来,四川出诗人,而且一出就是一群群的,小说家出得少,但是我发现四川的小说家出来一个就是一个。比如阿来,比如罗伟章、何大草,比如颜歌。这些作家形成了独特的非常有艺术个性的小说家梯队,成为有别于四川诗人群的小说家个体的独特现象。

罗伟章这些年的小说写作十分扎实,他写作的题材广泛,无论是历史题材,还是当下的经验,他都能够处理的相当老到,他以长篇小说《磨尖掐尖》《大河之舞》《太阳底下》等六部长篇小说和大量中短篇小说,奠定了自己在当代文坛的地位,成为声名鹊起的、实力雄厚的小说家。可贵的是,罗伟章的小说写作呈现出一种扇面状的开阔性,他的小说有着丰富的可能性,正以其宽阔的思考能力带给我们不断的惊喜。

罗伟章的长篇小说《太阳底下》(《大家》2011年第5期),我是最早的读者之一,我详细阅读了这本小说新作。从题材上说,这部小说写的是重庆大轰炸的历史,但绝不是一部通常意义上的历史小说。故事的主人公、二战史专家黄晓洋,着迷于曾祖母的死,曾祖母是在南京被日本人杀死的,关于她的遇害,有两种说法:一,日本兵枪杀她之前,把她叫了声奶奶;二,日本兵不仅没叫她奶奶,还在开枪之后,朝她背上踩了一脚。黄晓洋揪住这个细节不放。因为他理解的历史,不是数字的历史,而是从个体走向个体、带着气味和体温的历史;不是被时间封锁起来的古棺旧墓,而是人心的历史,是开放的,必然与现在和未来发生联系,且与每个人都息息相关的鲜明记忆。

小说中的声音是最值得关注的地方。小说开篇,就奠定了论辩的基调。在20余万字的小说河流中,我们将看到,黄晓洋遇到了数不胜数的抵抗的力量,李教授及其夫人安志薇,包括黄晓洋的妻子、岳父、父亲,等等等等。而最大的抵抗力量,来自于黄晓洋自身。于是,小说就此展开了对历史深处那些令人着迷的东西的探询,而历史的声音肖像的刻画,是罗伟章在这部小说中最成功的尝试。

小说中,李教授当年跟黄晓洋的曾祖父一样,是中央大学教授,日军逼近,中大西迁,曾祖父因中风未能成行,死在日军的屠刀之下,李教授则带着从国外进口的名贵种畜,跋山涉水,晓伏夜行,年余后抵达重庆,身居土墙小屋,心系民族兴亡,和其他知识分子一起,顽强地保存着我们的文化血脉和读书种子。抗战胜利后,李教授留在了重庆,黄晓洋追随他的脚步,同时也因为对画坛才女杜芸秋的爱情,离开家乡南京,到重庆任教,研究的方向,也由沿海战场转到重庆大轰炸。跟他一同到来的,是关于曾祖母遇害的细节;也就是说,他仍旧带着显微镜来研究重庆大轰炸,比如,日军在高空投弹之前,是否如他们在回忆录中所说,深情地赞叹过重庆的山川之美?

对此,李教授等人态度明确,黄晓洋希望从细节中考察人心,可在重庆,当敌机从空中投弹,投弹手完全看不到大地上的生灵涂炭,听不到呼天抢地的悲苦呼号,闻不到肉体烧焦的恶臭,他们操纵投弹杆,就如同操纵汽车变速器,这就势必形成人心的真空。淡然。麻木。无动于衷。彻头彻尾的石头心。要说细节,再简单不过:打开投弹舱,推动投弹杆,关闭投弹舱,完了!这简单的细节,持续了五年半。时至今日,世上还无任何一座城市,像重庆这样遭受过如此长期、连续和猛烈的轰炸。尽管犯罪者并没到过现场,却无法掩饰正是他们制造了惨绝人寰的现场。而黄晓洋认为,只要日军枪杀曾祖母和推动投弹杆之前有过犹疑,就证明人心还有另一种可能性。

他为这另一种可能性,不停地说服别人,却最终无法说服他自己。对重庆大轰炸的研究越深入,他就越是走入了人心的幽暗。包括他自己的幽暗。

正是在这一点上,《太阳底下》和别的抗战题材的小说,彻底划清了界线。一件事情发生了是重要的,小说家用自己的方式把它记录下来,更加重要,罗伟章在铁一样的已知和难以逆料的未知之间游走,自由驾驶流动不拘的时间,将时间捏在指尖凝视,从中质疑人的境遇和存在,探究“死后的生命”,得出的结论是,当人(生者和逝者)的丰富性和完整性饱满呈现之后,才发现是人不可说明的:人有待证明。《太阳底下》是抗战题材小说进入到第三个阶段的标志性作品,第一个阶段是上世纪五十年代的那些小说,《地雷战》《地道战》《铁道游击队》等等,是将战争与故事传奇结合起来的通俗小说,第二个阶段是上世纪九十年代以来,描写抗战正面战场的小说,比如周梅森的《黑坟》等。第三个阶段,对人在具体历史情境中的深刻探索和挖掘,对历史的声音的肖像的描绘,是新的着力点,这就是罗伟章这部小说对当代文学史的贡献。

这部小说语言和语调都很有特点,结构严谨而对称,自始至终,既充满论辩的乐趣和剖析的“残忍”,也充满悬念和秘密,像李教授和杜芸秋的生活之谜,安志薇的身份之谜,而最大的秘密,是让黄晓洋着迷也让我们着迷的心灵的秘密。而罗伟章也通过这部小说超越了自己,同时超越了其他很多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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