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光转绿蘋”,这个“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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复习一下杜审言的《和晋陵陆丞早春游望》:“独有宦游人,偏惊物候新。云霞出海曙,梅柳渡江春。淑气催黄鸟,晴光转绿蘋。忽闻歌古调,归思欲沾巾。”
“晴光转绿蘋”,这里的“蘋”字很讨厌,有的版本写作“苹”,也有写作“萍”的,还有一种写法是把“蘋”的右下角的“頁”改成“页”的,也就是草字头下边一个“频”——这个字我打字打不出来,但在《现代汉语词典》(商务印书馆,第5版,P1049)中的确找得到这个字,读音pín,指生在浅水中的一种蕨类植物,又叫“大萍”、“田字草”。为了讲述方便,姑且把这最后一种写法称为“简写蘋”。
在这个版本的《现代汉语词典》中“蘋”字只出现在两个地方:一是在“苹”下,读音是píng,意思只是苹果、苹果树;二是在“简写蘋”下,读音是pín,意思就是前面说的蕨类植物田字草。也就是说,《现代汉语词典》认为“蘋”是繁体字,现在应该被这两个简体字取代了,因而没有给出单独的条目。
但奇怪的是,在网上的字典工具里都找得到“蘋”这一字条(读音是pín),却找不到“简写蘋”字,如汉典网、在线新华字典等。也就是说,这些网络字典不认为有“简写蘋”字,只认为“苹”是“蘋”的简体字。但是请注意,“苹”的读音是píng,这就笑话了,pín就是píng,那该读什么?显然,这种解释是错的。
看来,《现代汉语词典》已经发现了这一矛盾,所以它给出了前面说的解决方案,即把繁体字“蘋”用两个读音和字形都不同的简体字取代了。这个新出现的“简写蘋”字看上去确实有道理——“頻”、“顰”、“瀕”都相应地变成了“频”、“颦”、“濒”,“蘋”变成“简写蘋”也是应该的。
暂时得出结论:如果《现代汉语词典》够权威的话,“蘋”应该写成“简写蘋”。
上面说的是字形和读音,那么,《现代汉语词典》关于“简写蘋”这一字条的解释是不是正确的呢?现把它完整地抄录在下面:
“蕨类植物,生在浅水中,茎横生在泥中,质柔软,有分枝,叶有长柄,四片小叶生在叶柄顶端,像‘田’字。也叫‘田字草’。”
“蘋”指浮萍,似乎已是定论。虽然从小就见过铺满池塘的、自以为是浮萍的东西,但从未注意过是不是像“田”字,印象中倒是在陆地上见过这种样子的野草。再查“萍”字条,就是指浮萍,而P420关于“浮萍”的解释是这样的:
“一年生草本植物,浮在水面,叶子扁平,椭圆形或倒卵形,叶子下面生须根,花白色。全草入药。”
虽然蕨类植物几乎都是草本植物,但我看来看去还是觉得这两条描述说的不是同一个东西。浮萍最大的特点是叶下有须根,田字草最大的特点是四片小叶像“田”字,不是一回事吧?看来“蘋”指浮萍还是不确定的事——起码在现在的词典(字典)上。
还是查查古籍吧,看看那上面有没有这方面的信息。
《礼记·月令》:“桐始华,田鼠化为鴽,虹始见,蓱始生。”东汉郑玄对之注释道:“蓱,萍也,其大者曰蘋。”唐孔颖达进一步解释道:“《尔雅·释草》文。郭景纯云:‘水中浮蓱也。江东谓之薸。’舍人云:‘蓱,一名萍,大者名蘋。’”看来从《尔雅》开始,人们就知道萍有大小之分。
“呦呦鹿鸣,食野之蘋。”这是《诗·小雅·鹿鸣》中的诗句,估计鹿不会跳进池塘去啃浮萍吧?看来叫“蘋”的不止有水生的,也许有长在水边的,或者还有长在陆地上的。
为了这个“蘋”字,当真折腾得头昏脑胀。幸好,曙光出现了。在google上搜到了台湾的一篇文章《说“蘋”》,估计作者很懂植物学,古文根基又好,解决起这个问题比我轻松多了——忍不住说一句:台湾在对传统文化的传承上、在对青少年的博物学知识的教育上似乎远远比我们大陆做得好。由于怕这个链接哪一天就打不开了,同时也把它抄录在下面。
說「蘋」
《詩經》是我國最早的一部詩歌選集,從它內容的敘述中,不難看出當時人民的生活概況,詩中對於當時的生活環境及許多動、植物也有許多的描述,孔子在《論語‧陽貨篇》中就提到:「小子!何莫學夫詩?詩,可以興,可以觀,可以群,可以怨;邇之事父,遠之事君;多識於鳥、獸、草、木之名。」他認為學習《詩經》可以認識許多草木鳥獸。「水生植物」在《詩經》中的記載也不少,主要是這些水生植物除了可以當做食物之外,更是祭典中重要的祭祀物品之一。《禮記昏義篇》中就曾記載用蘋藻做羹湯來祭祀祖先,表示女子已完成教育,具備了婦人柔順的德性,所以要用這些陰柔的東西來祭告祖先。
《詩經•召南•采蘋》就是一首歌詠南國大夫祭祀的詩:
于以采蘋?南澗之濱;于以采藻?于彼行潦。
于以盛之?維筐及筥;于以湘之?維錡及斧。
于以奠之?宗室牖下。誰其尸之?有齊季女。
詩中「于以采蘋」的「蘋」,自古以來一直存有許多不同的注解,一般的看法都認為「蘋」就是「田字草」( Marsilea minuta L. ),例如:明朝李時珍的《本草綱目》、陸文郁《詩草木今釋》(1992)和潘富俊《詩經植物圖鑑》(2001),而明確指出「蘋」就是「田字草」的說法,則是明朝李時珍的《本草綱目》。然而在探討一些文獻之後,筆者有不同的看法:《詩經》中的「蘋」指的可能是「水鱉」( Hydrocharis dubia (Blume) Backer )這種植物,古代又稱「白蘋」、「芣菜」。
我們就先來看看李時珍《本草綱目》的說法:「蘋乃四葉菜也,葉浮水面,根連水底,其莖細於蓴莕,其葉大如指頂,面青背紫,有細紋,頗似馬蹄決明之葉,四葉合成中拆十字,夏秋開小白花,故稱白蘋,其葉攢簇如萍,故爾雅謂大者為蘋也。」我們知道田字草是蕨類植物,根本就不會開花,然而從其文中提到的「夏秋開小白花,故稱白蘋。」可以看出矛盾之處,而潘富俊在《唐詩植物圖鑑》(2001)文中的解釋認為古人只是把田字草的「孢子囊果」誤當成是「花」而已。我們知道田字草的「孢子囊果」並非在夏季長出來,而是在冬季缺水的情況才會形成,生長的位置是在接近地表的位置,而且孢子囊果的高度也不會超過葉片的高度,如果不用手撥開來看,是不容易發現到的。以孢子囊果的大小、顏色和形成的條件來看,被誤看成白色的花是不太可能的,可見李時珍和潘富俊的說法都有錯誤之處。
東漢鄭玄《毛詩鄭箋》中注解:「蘋就是大蓱」,這和《爾雅•釋草》「萍蓱,其大者蘋。」的說法相同,三國時代吳國陸璣《毛詩草木鳥獸蟲魚疏》中也說:「蘋今水上浮萍是也,其粗大者謂之蘋,小者曰蓱。」可見「蘋」有大、小之分,小的就是俗稱「薸」的「浮萍」,晉代郭璞注解的《爾雅》中就有:「水中浮萍,江東謂之薸。」從清朝段玉裁的《說文解字注》中我們也可以得知「苹」、「蓱」、「萍」三者都是同指一種「無根、浮水而生的植物」,然而古人對於植物的觀察不見得準確,今天我們知道,浮萍這一類的植物漂浮於水面上生長,隨波逐流,種類有多種,常見的青萍( Lemna aequinoctialis Welwitsch )和水萍( Spirodela polyrhiza (L.) Schleid. )都有根,無根的種類則有無根萍( Wolffia arrhiza (L.) Wimmer )。
「薲」是「蘋」的本字,《說文解字注》中就指出「薲」和「蘋」是古今字,指的就是大萍;從字形來看,薲有「賓」的意思,《左傳》中就有「蘋蘩薀藻之菜,可薦於鬼神,可羞於王公。」的說法。談到這裡到底這個「大的蘋」是什麼植物呢?唐朝陳藏器《本草拾遺》中記載:「蘋葉圓闊寸許,葉下有一點如水沫,一名芣菜。」「芣菜」指的就是「水鱉」這種植物,它的葉片漂浮於水面,近於圓心臟形,中間具有一個蜂窩狀的儲氣組織,就是陳藏器所說的「葉下有一點如水沫」。花期在夏秋季,花白色,伸出水面,因此古人稱為「白蘋」。幼葉柄可以做為蔬菜食用,所以古代被用來做羹湯祭祀祖先,是可以相信的,陸璣《毛詩草木鳥獸蟲魚疏》中也說:「可糝蒸以為茹,又可用苦酒淹以就酒。」宋朝鄭樵《通志》也說:「蘋水菜也,葉似車前,詩所謂于以采蘋是也。」耿煊在他的《詩經中的經濟植物》(1996)中也指出:「于以采蘋」的蘋,無法確定是否為田字草,因為它的葉片過薄,似乎不太適合食用。筆者不知道為何古人會把田字草當做是蘋,然而觀察是否詳細,可能是一個重要的原因;另外,文獻的考證也是重要的,許多的誤解都是來自於未能詳細考證就直接的引用。
水鱉是一種多年生浮葉植物,冬季植株萎凋,形成休眠芽越冬,春夏季節再由休眠芽生長出植株或由種子萌芽生長。葉叢生,葉柄基部有一枚托葉;葉圓心臟形,長約3至7公分,上表面綠色,下表面略帶紫色,具有一蜂窩狀的儲氣組織;基生脈5條,弧形。花單性,直徑約1至1.5公分長,花瓣三枚,白色。果實球形,直徑約一公分。種子橢圓形,具有許多毛棒狀的突起。分佈在南亞、東亞及澳洲東部。中國南、北各地均有分佈,主要生長在靜水的池沼;台灣是否有水鱉的分佈一直都有爭議,目前都是人為栽種的植株。水金英( Hydrocleys nymphoides (Willd.) Buchenau )則是常被誤認為是水鱉的植物,水金英的葉背僅在中肋形成窗格狀的儲氣組織,葉柄具有橫隔,花黃色大型,這些特徵可與水鱉區別。
Hydrocharitaceae(水鳖科)。这挺像白蘋的吧
“蘋”、“苹”、“萍”,加上两个异体字“蓱”、“薲”,还要算上那打字打不出来的“简写蘋”,好家伙!
哈,说轻松一下是骗你的啦,还是叫你记住这“蘋”字、理解它的意思啦。“白蘋”一词在《全唐诗》、《全宋词》里出现了几百处(自然许多时候都误为“白苹”了),起码在我们的脑海里,想象得出这些文人雅士咏叹的是一幅什么样的景象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