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上就听说了陈清泉的故事：他把因自己学习努力而被奖励的饮料，拿到小卖店卖掉，并把卖来的11块钱

捐给了爱心基金，因此被称为“不喝饮料的男孩”。我问同行的五岁儿子：“他做的对吗？”儿子说：“

他做的不对，他应该把好喝的饮料分享给其他小朋友。”“可是如果他把卖了饮料的钱捐出来，就可以帮

助别的小朋友”，“可是你不是说，小孩要钱没有用么！”，我无语。

带着儿子上路，本意并不是让儿子接受教育，也不是指望儿子的精神境界或者价值观得到升华，只是因为

儿子平时全托在幼儿园，如果不带上他，可能半个月都不能见到他，为此，先生曾强烈建议我找个平常的

时间，我们一起去看望陈清泉，还可以多呆几天，我反对，因为如果别的小朋友都有大朋友来探望，而陈

清泉没有的话，他一定会又失望又失落，他肯定觉得自己很倒霉，怎么偏偏和我结对的大朋友没能来呢。

所以，即便拖家带口，即便给主办方添了很多麻烦，我们还是决定举家前往。

当我把端午节去四川的消息告诉儿子的时候，他居然不想去，“我不敢去，我怕地震”，“去年震过了，

今年就不会再震了，我保证。”“那我也不去，我害怕。”我的回答是：“必须去，没商量”。

虽然我对儿子并没有过高的道德期待，但还是令我感到失望。去年四川地震的时候，我带他到红十字会捐

钱，并不多，2000元。我告诉他，捐的钱是我们打算给他庆祝六一节的玩具钱，现在玩具不买了，把钱捐

给灾区的儿童，他们可以用来买书包买文具。我儿子立刻声泪俱下，完全没有了当初集体默哀时的懂事和

真诚。他把钱捏在手里，坚决不捐，他的道理是：“把钱给了别人，我们家就没有钱了。”先生开始讲道

理：“你有十块糖，你留九块，把其中的一块捐给一块糖都没有的小朋友”，“你再买一块给别的小朋友

吧，十块糖我都要吃”，“这不行，这样就不是你捐的了，就不是你的爱心了，你一定要把属于你自己的

东西捐出来才行”，“那行，你再给我买一块糖，这样就是11块糖了，我捐出一块，吃十块。”我和老公

面面相觑，绝望中。“好吧，现在我说结果，既然你连1块糖都舍不得给别人，那你就没有资格吃糖了，

现在我要把十块糖都给别人，也就是说，未来的一年里，你不会得到任何一件玩具，我要把他们都捐给灾

区的小朋友。”儿子伤心极了，极不情愿的进了红十字会的大门。捐出钱的那一刻，他把那沓钱摸了又摸

，走出大门的那一刻，还回头张望了好几次。我说到做到，每次他打算买玩具的时候，我都告诉他，买玩

具的钱捐去灾区给小朋友们买更需要的东西了。

此次临行前，我买了一些零食，什么“小糖葫芦”“小驴打滚”，还有外国的巧克力，尽量带些小朋友们

没吃过的东西，我想他们会快乐。儿子之前也没吃过这些，看到箱子里的好吃的，按捺不住，我告诉他，

这些不是给他的，是给四川的小朋友们吃的。“可是我也想吃”，“表现好的话，回来给你买”，我做出

了令儿子开心的承诺。

来到古城中学当晚，在主题班会的间歇，我把带来的吃的分给同学们，没有一个孩子打开包装，甚至没有

一个孩子拿起零食看上一眼。倒是儿子，每次都表示他也想要，每次我都告诉他，这不是给你的。即使别

的志愿者带来的别的好吃的，我也决不允许儿子要，我告诉他：“这些东西都是大家辛苦带来送给这里的

哥哥姐姐的，你吃一个，可能就有一个哥哥姐姐吃不到了，我们回去可以买，可是他们可能想买都买不到

，更别说，这些孩子连肉都舍不得吃，买零食对他们来说太奢侈了。”儿子竟然听懂了，他也学着哥哥姐

姐那样，克制了自己的欲望。

班会结束后，我们去了孩子们的宿舍，一排板房。六张高低床拼在一起，中间是一细溜的通道，另一边是

一溜三张高低床，每张单人床睡两个人，一间房要睡20几个人，可他们说并不觉得挤。孩子们在进入宿舍

的那一刻彻底放松，都把各自收到的礼物第一时间放到属于自己的位置，我的孩子陈清泉甚至请我们到他

的上铺床上去坐。我踮起脚尖勉强看到了他的床，两张高低床连起来的靠着墙的一个位置，我觉得那是个

不错的位置，最起码还有属于自己的一堵墙。我谢绝了他请我上去坐的好意，打算帮他拿着那包吃的和我

带给他的书，他同样谢绝了，一跃就连人带东西的攀了上去。是呀，这些孩子，小小年纪就有了相当的力

气，这样的生活，他们很习惯。

我提议给大家照相，他们很开心，迅速选择了自己的位置，有的用手抓着上铺，有的直接爬到床上，有的

高高踮起脚尖，试图露出自己完整的脸，我让他们放松，最好大声的叫，他们果然在闪光灯打到脸上的那

一刻喊了，那年轻的脸，年轻的笑容，相当具有感染力。儿子也凑了上去照相，为了照顾上面的同学，我

把儿子舍弃了，没有把他放入取景框。我忽略了5岁孩子的记忆力，回家后他反复翻看相片，并问我为什

么他明明站在了前面，照片上却没有他。

回旅店的路上，我问儿子觉得哥哥们的宿舍怎么样，他说挺好的，我让他说说具体怎么好，他说：“我觉

得床连在一起挺好的，这样不容易掉下来，”“还有呢，你觉得这里的哥哥姐姐生活的好吗？”“挺好的

，你看你照相的时候，他们都笑了。”

古城中学的饭菜，我们没有吃到，质量无从评价。不过从孩子们告诉我的价格看，还是有些贵了。早饭一

块二，只能吃到一碗稀饭和一个馒头；正餐有肉5块一份，没肉的还要两块二。我的孩子陈清泉每个星期

只能吃一次有肉的正餐，最多的时候不超过两次，他说大家都差不多是这样。陈清泉的父亲在外打零工，

不是有固定收入的那种，今天哪家需要搬点水泥，就去搬水泥，赚几块碎银子。妈妈在家务农，一年多来

几乎等同于没有收入。他还有个弟弟，不久前在平武县的绘画比赛中得了二等奖，陈清泉特别为弟弟高兴

。

在古城中学门口，陈清泉和儿子一起合影，儿子做了个奥特曼的经典动作，陈清泉也作了同样的动作，我

问陈清泉看过奥特曼么，他说没有，他只是照着儿子的动作一起做。我让陈清泉做个动作，让儿子学习。

陈清泉说：“我只会做一个动作”，之后双手在胸口处摆了一个心形，儿子做不好，陈清泉就手把手的教

他。儿子问我，这动作是什么意思呀，陈清泉告诉他：“这是爱心”。从四川回来后，儿子把这个爱心的

动作教给了他们幼儿园的所有小朋友，并且告诉大家，小朋友们之间要互相友爱，互相帮助，要去爱爸爸

妈妈哥哥姐姐，即使是不认识的人，只要我们能帮助他，就尽量帮助他，这样爱心就能传递下去。

 

儿子还给小朋友们讲了“不喝饮料的男孩”和“汉堡包的故事”，他记得很清楚，不放过任何一点细节，

当他讲到陈清泉把饮料卖了、并把钱捐了的时候，小朋友竟然都很安静，这是一个他们无法理解的结果；

当他说老师走了很远很远的路终于把汉堡买回来的时候，小朋友们说那汉堡已经凉了，不能吃了，应该把

汉堡仍掉。儿子对孩子们的质疑做出了非常成人的解释：饮料卖掉是为了帮助更困难的人；汉堡虽然凉了

，但依旧可以让没吃过汉堡的哥哥姐姐们尝出汉堡的味道。

就在这一刻，我突然意识到，此次四川之行带上儿子，是多么正确的决定。5岁的孩子，也许很多都是他

不能理解的，但是如果只是因为他不理解，就不让他了解，不让他认识，也许就丧失了理解的可能。见过

了，听过了，想过了，慢慢的也就理解了。在逐渐的理解中，价值观、是非感也就慢慢形成了。

对儿子是这样，对陈清泉来说，也是这样。这是我的希望。

绘画比赛当天，陈清泉的妈妈特别从坝子搭了十块钱的车，赶到了古城中学，她是来探望我们的。她说我

们从那么大老远的地方，来看他们的孩子，她来送送我们是应该的。我太感动了，因为我知道陈清泉为了

省来往的车费，一两个月才能回家见一次妈妈，而只是为了来送我们，陈清泉妈妈一大早就来了，而且还

带了一块自家腌的腊肉和山里的据她说完全不值钱的木耳。这块肉够陈清泉一家吃两个月了，他们却把它给了我。我推托了许久，接过来的那一刻，手直打哆嗦。先生埋怨我怎么能要别人的东西，我说面对真诚，我不知道该怎样拒绝。暑假请陈清泉来北京吧，虽然他没有在绘画比赛中得奖，但咱们可以请他来北京吧。
“是为了感谢人家的腊肉吗？”“放屁！”我动了粗口，“我想让他以一颗单纯的心看看北京，让他充满

梦想的来，满怀信心的走。也许以后，几年之后再来北京的时候，他可能就是北京众多农民工中的一员了

。”我有些伤感。

是的，陈清泉的学习在班里是不错的，小伙子很懂事，人也长得很帅，所以很受老师的青睐。但即便是这

样，陈清泉初中毕业后考入高中的可能性并不大，最有可能的是上个技校，更差的话则回家务农。据班主

任李老师说，古城中学是唯一的一所乡中学，基础好学习好以及家境相对好的学生都会去江油或者绵阳上

初中，而留在这里的学生，他们中只有百分之二甚至更少的孩子能出去读高中，能上大学的更是凤毛麟角

。因此，对于古城中学的大部分学生来说，外出打工可能是他们或早或晚都会走上的一条路。然后他们可

能会像我家的阿姨那样，男人在建筑工地，女人做家政，生了孩子在城里接受教育，希望能依靠下一代能

通过知识或者见识改变他们的命运。

所以当我面对陈清泉和他的妈妈时，不知道为什么总是有一些惭愧。他家境虽然并不好，但他妈妈还是坚

持只要孩子能读下来，她就要供他读书。陈清泉也爱用“尽力而为”这样的话来表达他其实并不清楚的未

来。那一刻，我觉得我帮不了他什么，除了让他有一份期待以外，我能做的并不能带给他更多的机会。
临行前，我专门为陈清泉买了一些书，先生说我挑的书都太浅了，其中有一本“成语故事”，先生执意劝

说我留给儿子，因为全书都有拼音，更适合识字有限的小学生。我没有，我说其中的典故他可能并不知道

。事实上，我发现我带来的书，除了那本成语故事外都太深了。我带给他的现代小诗和当代小说，对他来

说，都无法理解。他们的生活太过简单，吃饭睡觉上课，他们的咨讯也很不畅通，在我看来，他们的生活

是背负了很多沉重的单调。我可以给他更多的视野或者更多的机会么？我可以给他书籍，但我无法教他阅

读，那些书，陈清泉会看么，他会分给他的同学们看么，他会和同学们一起讨论、一起朗诵当中的片断么

。那本没有音标的英语倒序字典，他能读懂查阅说明么，单词量如此有限的他，他们，能用得上么。我担

心，也忧虑。如果他们不读不看，只是当作礼物接受，只是当作礼貌给我们写信，那么我们究竟能带给他

们什么。

我要鼓励他树立理想，可是当他的理想无法实现时，是该劝他继续还是放弃？
我要鼓励他不断进取，力争上游，却绝不能不择手段、踩着别人的尸体往上爬。
我要告诉他努力读书、努力学习是改变人生的重要方式，但并不唯一。
我要告诉他成功者的秘诀是勤奋和坚持，但成功未必就是幸福。

如此种种，皆为悖论，还好，陈清泉只有14岁，还是个孩子，一切皆有可能的孩子，现在我必须要做的只有一点，且绝对正确：我要让陈清泉知道，我很爱他，我要帮助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