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极解析《东邪西毒终极版》：

倒进金庸杯里的王家卫的酒

司马平邦

《东邪西毒终极版》与15年前的《东邪西毒》相比，王家卫除了做出不少技术上的修改，如使色彩、节奏和字幕更加精致华丽之外，更主要的他显然想通过理顺其故事，让现在的观众更无障碍地阅读而不是从断断续续的台词和若有若无的情调里感触之，虽然，十几年来有成千上万的粉丝声称喜欢这部电影，但若说一个“懂”字，连剧中的主演之一刘嘉玲也只能在终极版再映之时勉强说“懂”。

这方面，王家卫确实有其高明之处，高明就高明在敢于拉来金庸的名著《射雕》做了一个武侠电影的迷局，所以说这部电影被冠以武侠片纯粹是王家卫的“欺骗行为”也一点儿不为过，那炫丽的色彩、华丽的动作和粗犷的造型虽然如此武侠，但骨子里，不过是给导演的现代爱情哲理戴了个套儿，但你想理解这里面的爱情哲理，首先要看破它的武侠迷彩，又或，即使你不能尽解王家卫诉诸的哲理，只要看到炫丽的金庸式外壳已然沉醉。

在电影里王家卫将“醉生梦死酒”和“桃花”两个符号强化，因为只有它们才是真正的王家卫，而他之所以肆意删改金庸小说中的人物关系，也因为那些只是王家卫需要的一个壳，而已，所以，他才会让慕容兄妹和独孤求败与东邪西毒一起出现在同一时空里。

《射雕》里的所有人物，都有严密的逻辑关系，东邪西毒南帝北丐各有明确出处，但在《东邪西毒》里他们就是混乱和非逻辑的，重新剪过的《东邪西毒终极版》里王家卫有试图理清故事脉落让各个人物之间的逻辑更为合理的念头，但他亦不会让这种整理故事逻辑的努力妨碍自己关于“爱情”这个感性主题的抒情和表义。

而我相信大部分观众是顺着由黄药师和欧阳锋以及洪七这些武侠人物的提示误读下去，想沿着王家卫给出的一条武侠假像线索非要梳理出这个爱情故事的真谛，当然是徒劳，甚至会变成如慕容兄妹那样的神经分裂。

但电影的好玩也就好玩在这里，王家卫让这部电影整个变成了一个灯谜，要得到真正的答案，想顺着他给出的谜面找，没门儿；而当你为这个灯谜顿悟之后又可能很失落，因为它的答案太简单了。

所以，我建议为了更好地找到谜面，可以把片中所有的人物去除他们原本的名字，而用ABCDEFG分别代替，把“白驼山”用“爱的痛苦”指代，把“桃花岛”用“爱的幸福”代替，把那坛由大嫂（张曼玉饰）送给黄药师（梁家辉饰）和欧阳锋（张国荣饰）送来的“醉生梦死酒”用“为爱而恨”代替，把“桃花”用“为爱而爱”代替，则一个简单的爱情哲理就跃然其上。

但说实话，在这所谓的爱的哲理里，也有太多太多1990年代香港人过于自恋和矫情的作态，它所谓百转千回的爱恨交织其实并不一定在今天就站得住脚，但作为一部电影，王家卫对这些看起来似是而非的爱情哲理的阐释过程似乎比哲理本身更有魅力，这种结构和内容上的反差，正是《东邪西毒》的最精华所在。

就像人们的美梦，并不一定按着你生活的真实逻辑，但却能更令人心神往之。

黄药师和欧阳锋分别代表了两种爱情观，前者为爱而来，为爱而爱，后者为爱而逃，为爱而恨，所以，当他们共同喜欢的女人送来一坛“醉生梦死酒”的时候，黄才可能毅然饮足半坛，却忘了一切，独独记得自己喜欢的只有桃花，于是他最后登上的桃花岛，找到了自己的爱；而欧阳锋对爱从来选择逃避和出离，他爱自己的嫂子，既能在兄嫂新婚做出不伦之事，却又没有承担爱的责任，他之所以不敢饮下那半坛酒，是因为怕自己太过用情忘了一切，不肯放下身段说“我爱你”那3个字，但最后直到心爱的女人死了，仍然未有所得，只能回到白驼山为她守祭。

白驼山，是爱的坟墓。

桃花岛，是爱的天堂。

在通往这两个地方的路上，总是人流涌动，前赴后继。

盲武士（梁朝伟饰）与洪七（张学友饰）的爱情观则是与那种矫情却主流的都市爱情截然不同的，盲武士为“盲目”的义气可以牺牲爱情，他放弃桃花而最后只以最后一睹桃花为幸，却不得；洪七对爱的判断则至为简单，他喜欢孤女（杨采妮饰）所以肯定一个鸡蛋丢一根手指，因为在他的眼里，风姿绰约的孤女与拉遢臃肿的老婆没有太多的分别；这部电影把这两种残缺不全的爱情拿来为黄药师和欧阳锋的华丽爱情做陪衬。

其实这也是王家卫用这样的段落再度赞叹那遗落在《旺角卡门》里街头混混亦不肯抛舍的壮烈情怀，也可能是王家卫对自己营造的这个谜一样诱人又矫情的爱情故事的修正和揶揄。

杀死盲武士的人是左手持刀的——这是欧阳锋用盲武士的尸体给头脑简单的洪七下的一个套儿，但洪七显然没有中计，他只丢了一根手指；而我相信那些中了王家卫的套儿的观众——这部电影就如那坛“醉生梦死酒”，你喝还是不喝最终都要回到“桃花”身边去。

（发表于《羊城晚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