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梅，青梅。

文/夏离洛

 

 

 

 

　　迎亲的车队从门前驶过，在小城里绕了几圈，终于在目的地停下。

　　今日的沈沁玥美得逼人，冯知遥想着若只是用尽今日这一场盛世容华，便能让他深爱的人摆脱不堪回首的曾经，让所有经受过的苦难都算不了什么，他又何乐不为！冯知遥知道沈沁玥打心眼里不喜欢这些形式上的东西，但是私心里的占有欲及想要高捧着她的心驱使着他耗费巨资打造今日这场婚礼，向全世界宣告：她从今天起便是他的爱人，他是多么的爱重她，让人不能平白小瞧了她。

　　冯知遥是在八岁那年认识沈沁玥的，没有青梅竹马的两小无猜，他们的相识反而更像冤家碰头。那一年的沈沁玥七岁，刚失去奶奶的她有些自闭。自小与奶奶相依为命的她，在奶奶去世后幼年失怙，她的父亲才接她回城里一起生活。

　　沈沁玥的到来，打破了冯知遥和一众小伙伴的生活。从很大程度而言，是为他们枯躁乏味的生活增添了一抹乐趣。尽管，这份乐趣是建立在沈沁玥的血泪之上。只是当时，果真天真无邪的他们并不明白个中酸楚，只以为乐。冯知遥的妈妈叮嘱过他，要好好照顾这位邻家的小妹妹，她的身世实在太可怜了。只是他的母亲肯定想不到，他的这席话竟成了冯知遥他们在那些年月里更加肆无忌惮欺负沈沁玥的筹码。沈沁玥瘦小而可怜，欺负了可不是白欺负了。

　　据说沈沁玥的母亲在她还不满百天的时候，便扔下她与初恋情人私奔了；她那脾气暴戾又自负的父亲，在不到半年的时间内另娶新人；她自那时起，便被扔给乡下的奶奶，和奶奶相依为命。

　　多年过后，冯知遥只是悔恨，若是能早点懂事，或许他们便能早点明白年幼的肩膀所能承载的重量，便不会执意欺负性格孤僻，内心自卑的玥儿。

　　或许是因为自小的成长环境，沈沁玥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非常沉默，对冯知遥他们也总是不理不睬。在一众小伙伴之间，显得格格不入。冯知遥也是在很久很久以后才明白，那不过是生于寂寞长于寂寞少与外人打交道的沈沁玥的自我保护方式。沈沁玥的学习成绩好的让冯知遥他们嫉恨，她常常是父母训斥冯知遥他们时标榜的榜样，这难免让冯知遥他们对沈沁玥更加恼羞成怒。一帮从小娇生惯养的小混蛋，恰好遇上那尚且混浊着在向着文明萌发的年月，那时的所作所为无不让成年后的冯知遥和一起长大的发小们感到羞耻。而面对冯天遥他们的种种劣迹，沈沁玥从不会有任何的抗争。试问一个从小被母亲抛弃、被父亲嫌弃，内心充满自卑的孩子，能有什么样的忠勇敢与他们对抗，又如何能与生活优渥，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伙伴们相比。于是，欺负沈沁玥便成了冯知遥他们的家常便饭。只是，当知道冯知遥他们常常欺负沈沁玥后，沈沁玥那大她三岁没有任何血缘关系的哥哥沈宜非，却再容不得冯知遥他们欺负沈沁玥。直到那时，沈沁玥才真正逃脱了小伙伴们的魔爪。及至在以后许多年后，才能变得活泼开朗，懂得体察别人的苦厄，而不至因为粗暴而伤害他人。

　　每当冯知遥他们欺负沈沁玥时，沈沁玥的哥哥常常不顾一切的护着她，为了沈沁玥常被冯知遥他们打的鼻青脸肿。这样的事的频繁发生，难免会触怒沈沁玥的继母，但凡沈沁玥的哥哥有丁点的受伤，沈沁玥总会被恶言相加，久久的罚跪。而沈沁玥的哥哥仍是一如既往的护着沈沁玥，为了沈沁玥总是闹得家里鸡飞狗跳，不得安宁。而沈沁玥也从开始的排斥沈宜非，到将沈宜非迎进了她的小小世界。那些年，一众小伙伴常常会看到木无表情的沈沁玥被罚跪，而她的哥哥总是如影随形的跪在一旁陪着她。告诉她：“我会一直保护你。”小小少年对妹妹的承诺如金石掷地有声，从来都没有食言过。

　　陌生的环境，除了哥哥外感觉不到一丝温暖的家庭，被亲生父亲在内所有人嫌恶的际遇，沈沁玥是足够的坚强不放弃。即使在继亲的百般刁难下，沈沁玥依旧坚强的像一块顽石。如果，那次冯知遥没有听到玥儿在背人处的歇斯底里，他始终认为沈沁玥该是一个没心没肺、不具备正常人情感的一块臭石头。到底沈沁玥那时也只是个仅七岁的孩子，即便表面如何坚强倔强，也无法承受现实巨大的悲怆。沈沁玥从小就孱弱的让人心疼，也是足够的坚韧顽强，这反倒让冯知遥他们在渐渐清明的年纪心神颤粟。

　　几年之后他们都长大了，沈沁玥也渐渐从初识时的沉默变得开朗，对外界所有人也不再排斥，也不会像初时那样始终全身戒备。

　　冯知遥的心经过漫长的岁月洗礼，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发生了微妙的变化。某一天冯知遥蓦然惊醒，发现自己不可救药的爱上了沈沁玥。

　　冯知遥一直都明白，知书达理温婉可人的沈沁玥对他而言有多要紧，只是不知道这种紧要原不是自己所认为的单纯的朋友之情。直到沈沁玥认识付鑫，付鑫对她展开疯狂的追求，冯知遥心底深沉的喜欢终于再也无处可藏。

　　沈沁玥和付鑫的感情几经起落重合，最终还是没能走到一起。冯知遥的心也跟着沈沁玥的感情起起伏伏，终还是因着年幼时的混帐事，不敢将心口暖暖的爱意表达出来。有时，冯知遥有时不经意回头看到沈沁玥的黯然失神，心都揪得紧紧，他却不敢直视那双冰雪般清亮的眸子，深怕陷进那清澈幽深的瞳仁里万劫不复。

　　直到那次沈沁玥的继母出言恶毒的骂沈沁玥被冯知遥撞到，沈沁玥的继母信口开河的话语像灵蛇一样无不鞭笞着沈沁玥的伤情处，更甚者说她和她的母亲一样水性杨花，冯知遥才在盛怒之下，表达了对沈沁玥累积如山的爱恋。

 

 

　　今日沈沁玥结婚的场景，好似一场蓝色的梦幻一样，泛着深海一样神秘而让人迷幻的迷茫。沈宜非如一具形尸走肉，深陷在自己不能言说的悲痛里，任心底泛起一波又一波的阵痛将自己完全侵蚀，不可救赎。大千世界银装素裹，鲜红的囍字在眼底肆无忌惮的蔓延到无尽处，身披鲜红嫁衣的沈沁玥就像琉璃世界里的一株红梅，沈宜非的恋慕终于在避无可避的现实里寸寸化为飞灰。深藏在他心里的玥儿，一直饱受苦难凌虐的玥儿，终于能摆脱昔日的苦厄迎来幸福，沈宜非应该尽情的欢笑出来，表情却仿佛被阵阵袭来的冷意冻僵了。做为哥哥，即使没有血缘关系，沈宜非也应该给予她万分的祝福。可惜，沈宜非做不到。一直备受大众交口称赞的沈宜非，外人眼里温润如玉的富家公子，和沈沁玥有着名义上兄妹关系的沈宜非，即使他爱的深沉似海，他也冲不破自小到大教化他的世俗礼法，许她一个圆满的未来。或许，沈宜非这一生都注定终将活在将心爱的人拱手让人的悲苦里，甚至永负枷锁。只是，世人眼中这样完美的男人，只能让爱人受伤。

　　眼前的物象急速转换，久远的如同一场不真实的梦，也只是梦。在沈宜非的这场梦里，让人瞩目的男女主角成了沈宜非和沈沁玥，悲苦并着欣悦，沈宜非不愿意醒来。从世俗纲常而言，玥儿是沈宜非的妹妹，沈宜非不该对她有非分之想。可是，在沈宜非心里她到底不是他的亲妹妹呀！这如何教他甘心。这份感情不掺杂一丝杂质，沈宜非本不该为这份感情感到耻辱。可是，沈沁玥仍是无法冲破世俗的蕃蓠。机缘巧合，因为业务需要，沈宜非必须远行一趟。临行前，沈宜非苦下决心与沈沁玥约定，等到来年梨花开时，便回来给她他的交待。那时，沈宜非满心希望着沈沁玥能做他一世的新娘，能许沈沁玥一个春暖花开的未来。

　　在国外几经周转，业务上的事真正处理完并没有用多久时间。沈宜非滞留不归，他只是想想明白自己要的到底是什么？不知是不是吃了猪油蒙了心，又或是沈宜非母亲的那席话如雷贯耳，启到了让沈宜非醍醐灌顶的作用。沈宜非得出的结论竟然是觉得自己的生命还会有很多的可能，以后会有很多很多自己喜欢的玥儿，没有必要为了一个玥儿，与老头子闹翻得不偿失。退一万步，如他的母亲所说，他即使不在乎自己身败名裂，也不能不在乎玥儿呀！是以，做了一个让自己都觉得惊骇的决定：回国后，和那位爱慕他已久的富家千金匆匆成婚。如果他知道，为了和他在一起沈沁玥什么都可以不在乎；如果他知道，沈沁玥从懂事开始的梦想，就是做他的新娘；如果他知道，沈沁玥对他的爱并不是因为感恩，而只是想像他守护她那样用尽生命的守护着他，他还会对沈沁玥毫无交待，做那样的决定吗？那时的沈沁玥该是肝肠寸断的，沈宜非装作无视沈沁玥的寸断肝肠，在她病得昏天暗地的时候，他成了婚。他只是想将她推得更远。

　　病愈后的沈沁玥，终于在千回百转里，在一转身的距离，看到了一直守候在身旁的冯知遥。在冯知遥不离不弃的守候里，决定和他在一起。其实，她只是想她的哥哥安心，想着离开哥哥的视线，哥哥或许便不会那么痛苦纠结。沈宜非知道，冯知遥并没有不好，也完全配得起他的玥儿。可是，尽管如此，冯知遥依旧是沈宜非的眼中沙，肉中刺。只是，事到如今，沈宜非亦只能盼望在往后的日子里，冯知遥能用尽一生给他的玥儿幸福。并在心里拼命安慰自己，冯知遥他一定能的，他是那样用尽全部的爱着玥儿！

　　沈宜非在内心一遍又一遍无意识的呼唤着玥儿，玥儿，玥儿……

　　沈宜非的思绪从漫长的游离中终于回首，猝不及防看见马路对面有辆货车因为失控而冲破防护栏直刺过来，要命的是马上就要撞向正在中车道上缓缓前行的玥儿坐的喜车。虽被吓的惊飞了魂，动作到底还是快于思维，正在小车道上缓慢行驶的沈宜非猛得踩向油门。下一幕，沈宜非忘却身体被挤压变型的疼痛，只见破碎的玻璃碎片在眼前化作朵朵烟花雨，每一朵都是那么的让人心神迷醉。身心在承受了万箭穿心的痛楚后，沈宜非强撑着过于浮散的意识在千百回的挣扎后终于从后镜里看到沈沁玥坐的红色喜车只左边车头被撞得凹陷，才终于放下心来。玥儿绝美的容颜在沈宜非的瞳孔里无限放大，那份从未见过的悲恸让沈宜非心神俱颤，濒临晕厥的沈宜非想起了第一次看到沈沁玥受委屈时的情景，他的玥儿比当时还要绝望破碎。世事弄人，他最后的意识里尽是苦涩，只因心爱人所有承受过的炉膛一样的黑暗，和那些年月里永不能泯来的苦难。再后来，眼前终于死灰一片，沈宜非坠入了一个墨染的世界，他只能任黑暗将他吞噬。

 

 

 

 

　　漫长的十三天，好似十三年，又或许几万亿年那样长。对当事人而言，这样的比喻一点都不为过。穿透不见天日的黑暗，冯知遥还是坠入了比黑暗还要悲凄的刺骨寒凉里。在沈宜非出事的同时，冯知遥从沈沁玥的支离破碎里，终于了然。曾经那些似是而非的疑惑，在电光火石间忽然清晰，并在同一瞬间如万刃逼向冯知遥那腔因为沈沁玥而一直激烈膨湃的脏腑。沈宜非在ＣＵ室维持了十三天不死不活的状态后，还是永远的离开了人世。沈宜非昏迷期间，沈沁玥不眠不休的守候在ＣＵ室外，谁都劝不走。经过无数次的昏厥，在得知这世上再也没有一个深深眷恋的沈宜非的时候，沈沁玥终于彻底的昏死了过去。

　　比守候沈宜非的过程更加难熬，除了遽然憔悴外毫发无伤的沈沁玥，始终保持着在母体里的姿态，活死人般固执的要与这个世界划清界限。几乎想尽所有办法，沈沁玥仍然不为所动，始终沉浸在那个不为人知的她自己的世界里不肯醒来，就像小时候那样。也是在那时，冯知遥最后一点渺茫的自欺欺人的希冀在沈沁玥继母的歇斯底里，终于被比晴天霹雳更加残酷的事实粉碎。原来沈沁玥所有的伤情并不是为付鑫，而是她与她哥哥那份隐秘的不为人知的爱恋。冯知遥内心激烈的愤怒在汹涌了一阵后，变成了让他痛断肝肠的绝望，为沈沁玥和她的哥哥。冯知遥想着自己的绝望何其微小，和无数的日子里沈沁玥与沈宜非所承受的痛断肝肠的绝望，及至此刻沈沁玥天人交战不肯置信的决烈，他的伤情都算不了什么。沈宜非与沈沁玥不断埋藏着，却又不肯放弃成长的爱恋，让冯知遥终于明了这世上真的有比绝望更让人痛苦的惩罚。他不知道，也无法想象沈宜非猛踩住油门向前冲的一刹，是怀着怎样的心情？

　　沈沁玥年过半百的父亲，在一夜之间苍老。骤然失去一个一直让自己得意的儿子，面对着亲生女儿因为万念俱灰而不愿苏醒的现实，这应是世间最大的悲哀。在他悲喜莫辩的诉说里，所有亲人都知道的襁抱里的沈沁玥被母亲遗弃的谎言碎裂成空。沈沁玥一夜之间两鬓斑白的父亲，告求着上天惩罚他当年难忘旧爱而遗弃对他有恩的发妻的恩将仇报，不要将一切加诸在他的孩子们的身上。原来，世事竟是如此的荒唐，事在人为的残酷或许才是导演这场悲剧的罪魁祸手。沈沁玥的父亲在娶了她的母亲后，从玥儿外公手里接管了他的产业，在玥儿外公逝世不久，便遗弃了刚生下玥儿不久的母亲。深爱着玥儿父亲的母亲，因为深爱而软弱，只有选择远走高飞。为了不影响沈沁玥父亲的声誉，为了不损毁自己父亲打拼一生创下的基业，对于沈沁玥父亲冠给她的污名或是不屑辩解，宁愿让所有人误以为负心的人是她。上帝总是这样残酷的对待善良的人，当年身心俱裂的沈沁玥的母亲，又是如何承受当时的一切？而更可笑的是，沈沁玥的父亲一直以为的沈宜非是他亲生儿子的谎言，亦不过是上苍弄人。一切不过是沈沁玥的继母为了报复她父亲当初的遗弃。沈沁玥与她的哥哥，都不过是折在人类败坏的灵魂所造作的恶念里。只是，生是如此的维艰，上苍却从不肯饶恕如蜉蚁一样的人性本善的人类，因为不堪忍受天意弄人而变坏的灵魂。

　　依着沈沁玥父亲教的方法，冯知遥将一首《蒹葭》没日没夜的吹了三天三夜，终于迎来沈沁玥的醒转。只是，在沈沁玥睁眼看到吹笛的人是冯知遥的一瞬，汇集在她眼帘里的万千星芒，在一瞬间坠入深不见底的万丈深渊，让沈沁玥以为是幻觉。

　　抱着盛有沈宜非骨灰的陶罐，自醒来后始终神情呆滞，对冯知遥用尽方法的叫骂亦无动于衷的沈沁玥，终于放声恸哭。在雪雨霏霏，寒凉刺骨的冬天，沈沁玥声嘶力竭的哭喊如无形状的冰刺刺入冯知遥那个叫做心脏的地方，交织出难以名状的悲伤。冯知遥在巨大的悲痛里，只有紧紧抱住更加单薄的不成样子的沈沁玥，任她在他的怀抱里再次哭昏而无能为力。冯知遥觉得自己的爱何其卑微，他不敢示人，更不敢拿来安慰沈沁玥，生怕再次刺激到她。

　　再次醒来的沈沁玥，不哭不闹没有任何情绪，她只是一遍遍的拂拭着沈宜非送她的水晶瓶。一遍又一遍，不从她手上夺走，她永不止歇。

　　苍天不仁，沈沁玥在经受了自己的父亲因为愧疚不愿面对她；她的母亲因为害怕见到她触景伤情而不愿见到她；她的继母因为痛恨她的生身母亲夺走自己的爱人而将憎恨转嫁到沈沁玥身上而百般刁难，因为要报复自己的爱人而凌虐她的女儿，以及从小身世漂零的命运后，又在爱情上受到如此重创。 

 

 

 

 

　　原来，冯知遥一直以为的天灾人祸并非天意，而是人为。

　　沈宜非貌美如花的妻子，在知道自己的丈夫所钟爱的是他的妹妹的时候，从小娇生惯养的她怎么受得了如此羞辱。竟然不惜雇凶杀人，以此作为报复，发泄自己的私愤。希冀着自己的丈夫回心转意。只是，情不知所起，纵使一往而深却毒如蛇蝎的爱，注定毁灭。她千算万算，怎么也想不到自己的丈夫会在千钧一发之际本能的选择牺牲自己。直到这时，一直想要的东西从没有得不到的玥儿的嫂嫂才明白，这世间最不能操控的就是一颗赤纯的真心。纵使她费尽心机，让沈沁玥的哥哥娶她又如何？在这场爱的角逐里，她还没开始变输了，不仅输了，甚至搭上了卿卿性命。一已私欲，酿祸无边。

　　世间的男女，若都如玥儿和她的母亲般明净淡泊，为了真爱一味地忍耐，毫无原则的退让，无疑助长了那些为爱痴狂却忘记了爱是什么的人的邪恶。若都如玥儿的继母、嫂嫂般，为了爱而痴狂，因为痴狂而由爱生恨，变本加厉，那么这般自私的占有，更算不上是爱。真爱是什么？如天上月一样赤纯，地上霜一样不染尘埃。爱应是世间最清净无为的无怨无悔，只是从心所愿的爱一个人，仅仅是无怨无悔的爱着。

　　冯知遥在漫长的等待里，终于等来沈沁玥释怀的笑脸。只是，沈沁玥的笑脸在下一刻却定格了冯知遥永生难忘的决别。在经历了生死病痛后，他的玥儿终于破茧而出；在经历了世情的无情磨练后，终于参透生死奥妙，选择皈依。只是，冯知遥那颗在红尘里俨然千疮百孔的心，还能在一回眸的时间里如枯木逢春吗？他知道，不能了，再也不能了。爱应该是世间最高尚、赤纯的东西，不该掺有任何的杂质，只关乎爱情。只是，冯知遥爱的人她终于放下执念而去，冯知遥却放不下她。因为冯知遥的心里住着一个人，一个教会他如何爱的如日月般赤纯的女子，他的心里永也不可能再容下别人。因为尚有高堂，冯知遥做不到断绝红尘，追随她的步伐而去。但他知道，踩着她的步伐，便是他一生最好的修行。即便他终将孤独终老，那又如何？冯知遥一生的爱情，它曾经如烟花般难收难管地轰轰烈烈燃烧过，尽管只是他冯知遥一厢情愿，尽管只有一次，却圆满一生。有沈沁玥临行前那一抹不忍的歉疚，冯知遥鬼使神差的觉得已足够。她放下，他得圆满。

　　时不时的，冯知遥总会去看看玥儿那疯癫的继母，和他那永远独坐在泣血的残阳里孤独无依的父亲。上天对他的惩罚，是风烛残年的开始，却怎么也望不到尽头。他是罪有应得，可是却不可避免得造就沈沁玥一生的悲苦。

　　那是一个午后，冯知遥最后一次去见沈沁玥。午后的阳光拉长沈沁玥恬淡如初的微笑，冯知遥在她如春风化雨的微笑里终于悟得。人世诸多苦厄，沈沁玥之所以皈依，或是想通过更多的人的祈祷来净化世间的污垢，通过源源不绝的布施，来度化世间更多的苦厄的人。冯知遥笑，灿如夏花，却忍不住心底翻涌的滚滚苦涩。

　　自那以后，冯知遥的人生发生了重大的改变。成就事业，不再为一已之私，而是为了回报社会，以及帮助更多需要帮助的人。行不为所偿，失不为所苦。人生至此，冯知遥没有理由不满足。虽然，在偶然的回忆，总有遗憾贯穿一生的行程，这或是他始终无法释怀的初衷。只是，他不悔，是以长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