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仍在我的梦中嬉戏撒欢...

    我家的小狗——黑子。瞧它照相时那副认真的模样，活像一个等待授勋的勇士。

    一场人与狗捉迷藏的游戏开始了。主人先到北屋去，拉上窗帘关上灯，让屋里一片漆黑。然后，或门后或柜旁或床上或桌下...，尽其所能藏好，藏好便大喊一声。在南屋等待的小狗听见喊声，知道主人已藏好，便蹑手蹑脚地穿过走廊、门厅，悄悄的走进漆黑的北屋寻找。只见它东闻闻西嗅嗅，门前床后到处搜寻，俨然一个深入敌后的侦察兵。狗的嗅觉是极其灵敏的，据说比人的嗅觉灵敏1000倍，所以无论人藏在哪里最终都会被它发现。它找到了便汪汪大叫两声，人也随着被发现而大喊一声，它装作被吓了一跳，立刻转身，撒腿就跑，跑回南屋坐在那里一动不动，等待主人重新躲藏。人藏好之后，只需轻轻的喊一声，它便又一次探头探脑地深入黑屋去寻找。... 如此循环往复，直到主人宣告不玩了才算罢休。

    如果不玩捉迷藏，它便要进行即兴表演，发狂似地从这屋跑向那屋，跑到头再折返跑回来，而且随着人的鼓掌越跑越快，来来回回直跑得气喘吁吁跑不动了，才一头趴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粗气，等于是在宣告：我跑不动了，即兴表演到此结束。听说狗的智商相当于人三岁孩子的智商，它捉迷藏和即兴表演时的那副认真的憨态，真的像一个调皮淘气的顽童，至今想起来都令人发笑。...

    这就是我们家每天晚饭后遛弯散步回来必不可少的一项活动。活动的主角——它，就是我们曾经豢养过的一只小公狗，在派出所办理养犬证登记的名字叫“黑子”，我们也时常叫它小黑。黑子不是什么名贵的宠物犬，身长一尺多点，身高20多公分（如果昂起头来还要高一些），浑身长满又短又粗的黑毛，油光铮亮；两只炯炯有神的眼睛上方长着两撮蚕豆大小的黄毛，是只典型的“四眼”狗；四只小腿是黄色的，胸前还横着一条白道，活像博卡青年队的队服；短小的尾巴（估计是小时候被狗贩子剁掉了）摇摆起来十分灵活，让人看着就喜欢。我曾经查过资料，只有“像”，没有“是”，所以可以肯定地说，黑子是一个地地道道的混血儿。

    黑子走进我们的生活完全是一次偶然。记得有一次，我历数有生以来养过的宠物，从猪羊鸡鸭，到猫兔鱼鸟，光蟋蟀、螳螂一类的虫就有好几种。但是，唯独对人忠心耿耿的狗没养过。这真是一种缺憾。于是，心里便有了一种跃跃欲试的念头，尽管这种念头时常受到家人的警示：“你可千万别脑子一热弄只狗回来养啊。”一天，去潘家园花鸟鱼虫市场买鱼食，在门口看见几个狗贩子卷缩在那里蹲摊儿。那年月，正赶上公安机关打击狗贩子，他们不敢明目张胆地叫卖，只能悄悄地在这类市场周边蹲守，守株待兔，愿者上钩。我被一辆小三轮上依偎在一起的三只小狗吸引住了。三只小家伙两黄一黑，毛绒绒，圆乎乎，煞是可爱。尤其是那只黑小子，眼睛上长着的两颗黄点很有特点。这种“四眼”狗长大了是会令人生畏的，因为我自己小时候回老家就曾经被一只凶恶的“四眼”狗吓得从自行车上摔下来过。我以为，狗就得有点威风凛凛的“狗气”，我可不养那种“女里女气”的京巴，看着就叫人感到底气不足。我捧起小黑狗，（那时也就十公分长）仔细地看过来看过去，越看越喜欢。狗贩子见状连忙上前连忽悠带吹呼。听说小狗的妈妈也就13斤重，不是大型犬，这小家伙出生已有四十天，已经断奶，我便暗暗下了决心。“100元！”狗贩子开价。我没有砍价还价，交钱，抱狗，走人。小家伙没坐过车，在车上犯晕，还在车上吐了一口。

    刚参加工作不久的儿子见我买回来一只小狗，高兴得跟什么似的。他早就想从同学家抱回一只小狗崽，是我死活不同意。儿子提醒我：“小心我妈回来和你算帐。”妻下班回来见到黑子，虽埋怨我未经商量自作主张，但很快就被那个黑小子吸引住了。也许因为我是黑子认识的第一个主人，它就像是个影子似的紧紧跟在我的脚后，如影随形，寸步不离。... 就这样，这个小家伙从此进入了我们的生活，给我们的生活增添了无穷的乐趣。

    黑子从小到大，留给我们印象最深的就是它那副贪吃的嘴脸，就像美国的黑人吃客“七把叉”那样，仿佛永远都吃不饱似的。这也是导致它日后过于肥胖、体重超重的主要原因。黑子从来不挑食，你吃什么它吃什么，米饭面条馒头饺子，家常便饭一应俱全，用菜一拌，它都吃得有滋有味，吃完了还要把它的小食盆舔得干干净净。如果是它从来没有吃过的东西，它就会扬起头注视着你，看你如何表现，是吃还是不吃。你吃，它也就毫不犹豫地大吃特吃。即便是尖辣椒那种吃了会令人七窍生烟的东西，它也照吃不误。吃完辣得直吐舌头，连忙跑去喝水漱口，那副又傻又憨的模样令人忍俊不禁。这一点充分显示出黑子对主人的绝对信赖。每天早上遛弯回来，我喝牛奶得给它倒点，它的小舌头吧唧吧唧几下就舔光；吃鸡蛋也得给它掰点，它连嚼都不嚼，囫囵吞枣地咽下去。据说，好狗一天只喂一次。我们的黑子却要和人一样一日三餐。每当我们吃饭的时候，它就蹲守在桌下，吃完了自己的那一份还不够，还要时不时地叫几声，提醒你注意：汪汪汪，别忘喽，桌子下面还有一张馋嘴等着呢。最有意思的是吃苹果鸭梨之类的水果的时候，从削皮开始，它就静静地依偎在你身旁，削下来的果皮，它一点都不放过，全部吃进肚去；吃完了分给它的那一份还不够，还要把所有的果核统统嚼碎吃光。所以，每次吃水果后，我们家的果盘里都干干净净，既无皮也无核，全部被黑子打扫进了它那填不满的胃。就连吃西瓜，它都要把自己的那块瓜皮啃得薄薄的，让人无懈可击。几年前，北京人有冬季储藏大白菜的习惯，黑子也因此沾光，有了爽口的美味佳肴。每天下楼上楼，它都要瞄着我家的大白菜下嘴，专掏里面的白菜心吃。看它吃得津津有味样子，你都会馋得恨不得上去尝一口。...

    黑子最讨人喜爱的是它睡觉的姿势。记得黑子小的时候，先是在厨房里给它放了个纸箱子，垫上点棉花破布之类的东西，权当是它的窝。谁知随着年龄的增长，它不愿再在那个破窝里屈就了，一到该睡觉的钟点它就爬出纸箱，趴在我们的卧室门口，呜呜地发出一种孩子般的哭声。好像在说：我也要进屋睡觉。妻是个软心肠，听见黑子哭就难受得受不了。于是，开门放行。从此，黑子靠自己的努力改变了自己的待遇。先是睡在地毯上，后来发展到睡在沙发上，还要铺上小褥子，盖上小被子，跟个孩子似的。及至最后，竟然成了我那张单人床上的常客。但那只是在白天，是铺上床罩的时候。只要没铺床罩，它是绝对不敢上去的。它知道那是主人睡觉的床，没铺床罩上去主人会不高兴。黑子睡觉时确实像个孩子，刚开始卧着，然后侧着，再后来就睡成了仰面朝天、四脚八叉，两只前腿弯曲，两只后腿岔开，姿态各异，酣睡如泥；有时还会打上几声小呼噜，吧唧几下嘴，让人觉得它睡得香甜无比；有时候可能是做梦了，呜呜呜地哭得跟泪人似的。这时要赶紧把它推醒，让它摆脱噩梦的痛苦。黑子很能睡觉，也许动物都有这种习性。从上午九点开始躺倒，睡到中午起来吃顿饭又接着睡，一直睡到下午四五点钟，这才伸伸懒腰，跑到门口的椅子上坐着，一动不动，等待主人们下班归来。贪睡当然也是促使它发福的因素之一。

    从报纸杂志上得知，狗是一种离了人无法生存的动物。也许正因为如此，黑子特别“恋人”，整天像个跟屁虫似的，紧紧粘在人身边。你进厨房，它也进厨房；你洗衣服，它守在洗衣机旁；你睡午觉，它跳上沙发躺倒，陪着你一道进入梦乡。就连早晨上厕所它都要跟进去，你坐在马桶上，它要卧在你的膝盖上，尽管卧在膝盖上并不舒服，但它就是要这样，形影不离。每天早上上班出门时，你要告诉它：在家等着，我们去上班。它见你果然拿着平时上班的手提包，一声不吭，乖乖地目送你出门。但是，如果你手里拿的不是上班的手提包，而是别的什么出远门用的箱子或出去玩带的东西等，它就不依不饶地狂叫：汪汪汪，别骗我，你们根本不是去上班。你不理它，关上门就走，就能听见它在屋里呜呜的哭声，那凄惨的哭声真像是一个受了多大委屈的孩子。说实话，黑子的这种哭声，我还从来没听见有哪只狗发出过。有时我们确实是要出去玩，只是不想带它，听见它的哭声往往忍不住，经常临时改变主意。一听同意带它去，它就像个生怕大人再反悔的孩子，不顾一切地先行下楼，跑到自家的车门前守候着。每当这种情况发生，我们心里都免不了有些后悔，早知如此何必当初，高高兴兴地带上它多好，何必让它大哭一场，生一肚子闷气。

    黑子和我们出门，真是狗仗人势，出尽了风头，挣足了面子。每次坐车，它都要坐在前面的副座上，绝不让位。谁要坐副座，对不起，得抱着它。它要在前面看路观景，遇到红绿灯停车等候时，它还要冲着并排的汽车司机大叫几声。黑子虽然个头矮小，嗓门却大得出奇，不看它光听叫声，真会以为是一只大型犬呢。它突然发出的叫声经常会把旁边开车的人吓一大跳。如果遇上一个喜欢狗的，非逗逗它不可，这一路上你就别想消停了，它会变着法的发出各种叫声，逗得别人大笑不止。有一次去京郊玩，有一辆车上也带了一只小狗，车上的一家人被黑子吸引住了，摇下车窗玻璃，紧随着我们的车逗了黑子一路。... 自从黑子长胖以后，带它出去玩成了我们的一种负担。尤其是每逢爬山，它都要闹着让人抱，养成了一种坏习惯。黑子不是一般的胖，我们家的邻居和周边住户养狗的不在少数，与黑子的个头相差无几的体重一般都在十二三斤，黑子却比它们重一倍还要多，达到了三十多斤。有一次去应县木塔旅游，走在县城里，路人无不侧目相看，并发出惊叹：“呀呀呀，肉得啦，这哪里是狗，简直就是只小肥猪。”黑子分不清这是好话还是赖话，趾高气扬，一脸的神气。平时，它如果听见谁在说它的坏话，非冲着人家狂叫几声不可。一天周末，我们两家人去司马台长城玩。司马台长城是中国长城之最，蜿蜒的长城盘绕在陡峭的峰峦上，其险峻天下闻名。我们选择了最省力的登山方式——坐缆车。但是，坐缆车也只能到半山腰，剩下的一截还得凭自己的双腿攀上去。刚下缆车没走几步，黑子就吐出长舌头，大汗淋漓，挡在你的面前立起双腿，哼唧哼唧地让你抱。没办法，抱就抱吧。你想想，笔直陡峭的山峰，人空着手爬都力不从心，再抱上这么个三十多斤的肉疙瘩，“不堪重负”可想而知。你再看黑子，紧紧地偎在你的身上，不论你是横着抱还是竖着抱，也不管是夹着还是扛着，它都一动不动，任你随意摆弄，只要不让它自己爬就成。...

    平时，我们总觉得黑子傻乎乎的，可是与其他小狗一比，它就显得格外聪明了。黑子爱吃坚果，如核桃、栗子、花生之类。给它一个核桃，它用不了几下就会将核桃坚硬的外壳咬开，然后一点一点的把里面的核桃仁掏光吃净。家里来了亲戚，它先要狂叫一阵，当看见主人热情的态度，它也就偃旗息鼓一声不吭了。但是，要想与它真正亲近起来还要听从它的指挥，帮帮它的忙。黑子会一步三回头地把你引到阳台上去，跳着脚告诉你它够不着的高处有好吃的东西。你伸手拿一颗核桃丢给它，它会摇着尾巴感谢你。等它吃完又会找你，你再照方抓药。一来二去，你在它眼里就成了“好人”，并牢牢地记住了你，以后你再来，它就像见了老朋友似的，摇头摆尾，热烈欢迎。你走的时候，它会舍不得地汪汪叫着挽留你。现在，每当提起黑子，我们全家人都觉得黑子确实是一只聪明伶俐的狗娃娃。

    黑子在给我们带来乐趣的同时，也给我们带来过烦恼。黑子长相凶狠，特别是那两个眼睛上面的黄点，谁见了都怕，小狗们见了更是挑衅不断。每次出门遛弯，小狗们见了它都狂叫不止。黑子只当没看见，理都不理。但如果不依不饶，追着屁股叫个不停，黑子也会教训教训它。我们旁边的楼上有一个养狗专业户，专门豢养一种洁白的高档狗“贵妇人”。每次在外面相遇，那三只“贵妇人”都会群起而攻之，冲着黑子狂叫。黑子是只懂得有理、有力、有节的狗，不到万不得已绝不“出嘴”。一次，三只“贵妇人”又不厌其烦地追着屁股挑衅，黑子抬头看看我，意思是问我：怎么办？我一声不吭，算是默认。黑子心领神会，掉过头就冲了上去，亮开大嗓门狂吠。三只“贵妇人”顿时吓傻了，连忙抱头鼠窜。... 经常如此，狗主人不干了，说是吓着他家的“贵妇人”了，要求管好黑子。闹得两家人行同路人。还有一次，一只比黑子大不少的长毛狗没拴狗链，在两位主人的陪伴下在外面遛弯，与黑子不期而遇。那只长毛狗仗着自己身高马大，见了黑子就发出呼呼的挑衅声。狗有狗的语言，那只狗可能说了些很恶毒的诅咒。黑子受不了了，趁我不注意，猛然挣脱狗链扑了过去，狠狠地一口咬住那只狗的脖子不撒嘴，疼得那只狗吱哇乱叫。两位狗主人慌了神，一前一后，只敢动嘴不敢动手，他们自己也被黑子那副凶狠的模样吓坏了。我上去抱开黑子，心想那只长毛狗还不得狗仗人势再叫一阵，没想到它解脱之后竟慌不择路地夹着尾巴溜走了。打那以后，黑子在我心目中又多了一份勇敢者的形象。黑子不仅不怕狗，而且不怕人，谁敢对它横眉竖眼，它都毫不客气地作出跃跃欲扑的姿势厉声吼叫，你若是敢动手动脚，它就敢扑上去咬你一口。在我的记忆中，黑子起码咬过五个人，扑吓的人就更多了。其实真正算是“咬”的只有两人，第一个是我，在它还是小狗崽时，误以为我是在抢它的核桃，咬了我一口，尖利的犬牙当即把我的虎口咬穿。再一个是亲家母，她用手指着它批评道：都是你这个东西闹得。它大为不满，趁其不备，上去咬了她手指头一口。打狂犬疫苗自不必说，黑子因此挨了狠狠的一顿揍。随着年龄的增长，黑子长了记性，但对外嫉恶如仇的本性却永远也改不了。

    黑子给我们带来的烦恼还远不止这些，那些被它啃得伤痕累累的家具腿，撕烂的凉席，咬破的毛衣，掏空的靠垫...等等等等，难以尽数。尽管黑子给我们制造了诸多的麻烦，带来过诸多的烦恼，但是与它给我们带来的欢乐相比，则是小巫见大巫，芝麻比西瓜，算不得什么了。...

    一场突如其来的疾病使黑子永远的离开了我们。黑子个小体重，却要经常跳上跳下，一次终于伤了它的腰。先是站不住，第二天便后肢瘫痪，大小便失禁，整天钻在床底下，不许人碰它，不吃也不喝，舌头疼得都变成了紫色。就这样，当听见主人回家，还要忍着剧痛拖着瘫痪的双腿爬到门口，摇头摆尾，与主人亲热一番，然后再拖着双腿爬回床底下。见它如此痛苦，我们心里真比刀剜还痛。我们连忙带它去宠物医院，跑了多少家，咨询了若干大夫，得到的回答只有一句话：没办法，治不了。大夫说：在北京，每年得这种病的狗多的是，其中多半是肥胖狗，有的重有的轻，黑子算是严重的。目前这种病还没有治疗的办法，国际上正在探讨是否能通过手术进行治疗。“那怎么办？难道就这么看着它痛苦地慢慢死去？”医生如实说：“最好的办法，也是绝大多数人的处理方式，就只有‘安乐’。”...

    “安乐”那天，我们给黑子穿上它平时最喜欢的小衣服，带上牛奶、香肠、鸡蛋。黑子像个懂事的孩子，忍着痛硬把这些东西吃了下去。... 黑子走了，带着我们无尽的伤感与怀念，安详地走了。我们老两口忍不住落下了伤心的眼泪。消息传到香港，正在旅游的儿子两口闻听，抱头痛哭。...

    一晃三年过去了，我们才渐渐地从悲痛中缓过劲来。但是，每逢提起黑子，每当在梦中与黑子相遇，它那份憨傻调皮的样子依然在我们的脑海中栩栩如生，好像它还在我们身旁，还在尽情地嬉戏撒欢。...黑子，我们永远忘不了你这个曾给我们带来过无数乐趣的小东西。

    狗啊狗，在某些时候真是比人好百倍！

黑子旧照：铺了罩单才敢上床。

黑子旧照：小鸟依人般依偎在主人怀里。

黑子旧照：“面对镜头，不许乱动！”

黑子旧照：咬坏了席垫，受到谴责，满脸的不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