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滑雪，我也有一个从遥远的陌生、到亲近热爱的过程。

 

   很久以前，我有一个同事，已经六十岁的女人了，每年的冬天，都要带上她的小狗，到她的位于太浩湖边的别墅里住上一阵子。她的老伴早几年去世了，她一直是一个人和她心爱的狗相依为命。

   那时候，我常常不解，问她一个人和狗冒雪开车三四个小时，住在数九寒天，大雪覆盖的深山老林里，没有人说话，没有娱乐消遣，是不是会寂寞和无聊，谁知她说：

  “一点也不会。相反，我不习惯长时间地呆在这种污染喧哗的城市里，让自己变成了一个只想着赚钱的工具，让别人和我都讨厌的自己。在我太浩湖的小木屋子里，我可以过我自己想要的日子。那种日子，很简单，也很惬意，让我感到我还活着，没有浪费时间。”

  “那你每天都做什么呢？”

  “什么也不用做。滑雪，做饭吃，读小说，睡懒觉，在雪地里和我的狗散步。就这些。”就这些？ 就这么简单？我有些不相信。再说，滑雪是一项非常消耗体力的户外运动，她都六十岁的人了，怎么还滑得动？

  “噢，相信我。红花，你一旦穿上了雪橇，你将热爱这项运动。那种体验，是一种快感涌遍全身的体验。就象是。。。”她在我耳边耳语一番。

  “啊？不会吧。”红花大吃一惊，怎么滑雪会滑出那样的感觉？

   在我们家，最先接触滑雪的，是我家老公。那时候，我们还是学生，住在东部的纽约州。

   有一年的冬天，他的好朋友Robert邀请他一起去附近的滑雪场去滑雪。老公欣然前往。到了那里，看到一群孩子个个身手不凡，矫健如鹰，便来了精神，觉得滑雪就是小菜一碟，根本没有太放在眼里，还说要和Robert 好好地竞赛一把，人家Robert一声不吭，笑笑说好吧。

   那帮孩子看出来他是一个新手，就争先恐后地把他骗上了山头，然后把他一个大傻瓜扔在雪山之顶、寒风之中。他们嘻嘻哈哈地说在山下等他，就嗖嗖地迅速滑得没有了影子。

   老公站在雪山上，心有惶恐，但又不能表现出来，就想着从小在新疆练就的滑冰的技能，估计差个八九不离十，把心一横，两腿一曲，初生牛犊不怕虎，一下子冲下山去。

   记得那天他很晚才回家来，回来就累得瘫软在床上，连喊腰酸背痛，说这条腿不能动，那只胳膊也抽筋了，好像全身都散架了。等他老先生稍微缓过了劲儿，吃饱喝足了，老婆我赶忙问他心得如何。

   老公感叹说：“狼狈呀。那帮坏孩子把我一路带到最高的山头，我哪敢下来。但也不能一直站在那里不动呀，只好硬着头皮往下滑。唉，基本上是连滚带爬摔下来的。每次摔倒，雪橇摔得东一只，西一只，找都找不到，我还要爬起来去找丢飞掉的雪橇，真是窝囊透顶。摔到后来，我连穿雪橇的力气都没有了，干脆扛着雪橇一步一蹭地走下山的。”听到他这么说，我心想这是何苦呢。

   自从那一回滑雪的悲惨经历后，老公还真就上了瘾，爱上了滑雪。我知道，他是那种越有艰险越要挑战他的斗志的人。你可千万别告诉他困难在哪里，他一旦上了瘾，就有的是力气折腾，不弄个明明白白、手到擒来，决不罢休。

   那时候，靠近家门口的滑雪场根本算不上具有什么规模，但是老公总是约上朋友或者就是独自一人，利用周末的时间往滑雪场跑，有的时候到天黑也不见回家，急得我守着家门口团团转，同时也纳闷，每次回家都又累又饿，还直喊骨头屁股痛，可咋还乐此不疲呢？。功夫不负有心人，几经折腾，老公的滑雪技术大有长进，听他喊痛的时候越来越少，大侃滑雪有惊无险的时候越来越多。

   十五年前的冬天，终于毕业。老公和公公开着我们家的破本田，横跨美国大陆，我和婆婆带着四个月大的儿子坐飞机，举家搬到北加州的硅谷定居。

   一住下来，忙好了家居安置，老公就迫不及待地打听滑雪的好去处。很快，他就知道了，在这里，通往举世盛名的滑雪胜地太浩湖，开车也就只有三四个钟头的路程。老公又是看地图，又是看电视，最关心的就是太浩湖的天气预报。有时腿脚痒痒了，电话一打，就可以召集到一到两个好朋友，赶个星期六一大早就开车去太浩湖，到了那里正好可以滑个半场，滑到人家封山锁道，才开车回家。运气好的时候，可以一直从入冬滑到开春为止。好不逍遥。

   秀美恬淡的太浩湖，碧波荡漾，宁静幽蓝。无论春夏秋冬，都有不同的景致变换，风光迷人，让人流连忘返。春晖气暖，人们在这里踏青赏绿闻花香；夏热难耐，人们在这里避暑垂钓攀壁崖；秋叶落日，人们在这里品酒叙旧观夕阳；冬雪苍茫，人们在这里滑雪休憩懒洋洋。四季的太浩湖，我们都领略过它的风骚，相比之下，唯有在大雪飘飘的冬天，更令太浩湖的美景姿容动人。它银装素裹，把四面的群山变成了林海雪原。幽幽蔚蓝的湖面，配上周围的松林翠柏，更显得湖水的宁静，群山的巍峨。

   太浩湖的冬天，是滑雪爱好者的天堂。最令他们迷恋的，是那里有十七个规模设施齐备和完整的滑雪跑道，让无论是初学者，还是高级滑雪手，都能找到施展才华，飞翔自由的感觉，同时，滑雪也是一家人共同度过冬日假期的最好的去处。

   每年的年底，从圣诞节到新年的这段时间，硅谷的很多公司都会停业两三个星期，这更是给了劳碌一年的工程师们休假过冬的自由支配的时间。很多人携同家人或者朋友，很早就忙碌起来，订旅馆或者独立的小木屋，一订就是一个星期，准备滑雪滑个够够。住过旅馆和小木屋，还是喜欢住在木屋的感觉。

   独立的木屋深藏在森林之中，外面是白雪飘飘，里面是温暖如春。木屋里什么设备都有，有电视，厨房，三到四个卧室，可以四家人家合住。有经验的朋友总是很早就先租到小木屋，一租就是一个或者两个星期，然后开始找同行人家，大家在一起做饭聊天，热闹非凡，小孩子更是逍遥乐颠，他们霸占着电视，玩儿各种各样的电玩游戏。我们大人也坐在一起彼此增进了友谊，喝酒畅怀，然后睡个美美的懒觉。感觉像是童话世界。

   那时，儿子才一点点大，后来又有了女儿，基本上滑雪的事情都是老公自己逍遥。等到两个孩子稍微大一点后，老公才开始带上我们娘儿仨，一起见识了太浩湖滑雪场的精彩。这种精彩也只是我带着小孩子们在雪地里堆雪人玩儿，他在山上消失大半天才来看望我们一次而已。其实，我带着孩子也有我们自己的玩法。我们也租了像洗澡盆那样的工具，在旁边的小坡上滑来滑去，一点点小小的陡坡都会让孩子兴奋得哇哇大叫。孩子高兴妈妈我自然也乐在其中。

   滑雪场里是人头涌动的世界，很多小孩子也穿着小小滑雪服，浑身上下包得像个小粽子，一跌一摇地在儿童培训学校练习。他们慢慢地往前滑去，一不小心，扑通就坐在雪地上，爬也爬不起来，但是没有人哭，而是自己努力往起来站，样子很是滑稽好玩。老公常常对着我们的小宝贝说：“你们再长大一点点，爸爸就带你们到最高的地方滑下来。这山上的好风景，让你们看个够。”样子很有些为我们惋惜，仿佛我们都没有见到世面，而他独自享用了大餐有些过意不去的架势。

   回家的路上，孩子们都颠睡过去。我问他，滑雪到底有什么好？ 让他那样子神往。他问我：“当你站在大海边上，你的感觉是什么？”

   “是觉得自己渺小，宇宙浩瀚无边。”

   “对。想象一下，当你站在最高的山上，从高处往下飞速滑下去的时候，你会有什么感觉？”

   “你呼吸到了最清新的空气？一览众山小。美景都在你心中？你觉得掌握了生命的主宰？”我开始自己的想象力，希望跟上他这种胸有大志者的心旷神怡的体验。

   “说对了一部分。”老公若有所思地说。“人类用智慧和技能可以创造出奇迹，但是，面对大自然的美妙，任何仿造都显得虚假和拼凑。站在那里，你只会感觉美好的东西就在那里，它们的存在，如同日月精华，寂静悠远，孤独长存。我什么都做不了，唯一想做的，只能是一种由内心向全身散发出的赏心悦目般的快乐和安静。当我从苍松白雪中穿过的时候，感觉真的是心旷神怡，我的世界是那样的宁静，当我走着S曲线，身体舒展开来，逾越一个个路障的时候，我跳跃，迂回，那种能够掌控自如的欢愉让我变得自信，就像在飞一样。那时那刻，我和大自然是融为一体的。”

   我从来没有听到过这个理科出生的人，能在我面前说出这么哲理的话。这些话，有的时候，我们俩在喝酒对饮的时候，稍微醉熏的状况下才能我讲给他听。好半天，我才想起一首诗来：“风烟俱净，天山共色，从流漂荡，任意东西。”

   “那为什么我的同事告诉我，滑雪可以滑出一种异样的体验。就像是。。。”我重复一遍同事当时的耳语。

   “哈哈哈。”老公在黑暗中大笑。“感恩大自然吧，只有它才能让每个人都享受到最刺激的体验，这是神的造化，绝对不是人的。”

(Heavenly - Lake Tahoe Mountain . 图片取自于太浩湖网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