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格拉 - 王者的爱情（5）

作者：应立国

舌战群儒

我喜欢乘印度的火车，全因它省事自在。绝不像乘坐国内的火车，进出站，上下车前，皆要乖乖地等待大官人们验票后才能入站通行。而这里的站里站外皆无人管制，想去哪儿？就去哪儿。自己找准了站台，等着火车来就是了。上车后自会有人负责查票，这和我在欧美乘坐火车的情景完全一样。

火车一进站，我便随着乱哄哄的人群，一拥而上。刚钻进车厢，迎面扑来一拂爽飒，遂意识到上错了地方，鬼使神差地跑到带空调的头等车厢来了。“既然有凉意可享，索性就将错就错，先站在过道里风凉着，等验票的来了，再装糊涂也不迟”我心想的挺美。

车开后不久，头等车厢里的阔人们，见我是个落魄的外国游客，凭生出惺惺惜惺惺的怜悯之情，敞开车厢门，礼貌地唤我入座。有此“送凉”的盛情，正中我“避火”的下怀。恭敬不如从命，借机俺也见识体会一番，乘坐印度头等车厢的旅行滋味儿。

他们待我是极真诚的，知道我和他们的票价，暂时在去往德里的这一程，相差十倍之多。但更知道他们之中，也许目前还没有一个人，具有信心和经济实力走出国门去游访中国。一向等级森严的印度，自有他们敬人的社会准则和价值观念。

上等车厢和我所熟悉的下等车厢相比，的确迥然不同。四座无白丁，皆是高冠华服，礼貌雅致的文化人。并且非常高兴地能见到有一位，从火星上来的中国人陪他们一路同行新德里。

入座后，一看如此地受贵人们敬待，我也自作多情地自我膨胀起来。佯作身肩朝廷使命出访印度的重臣，以登殿面圣的架势和口吻，一趋一式，毕恭毕敬地向他们打听着有关德里的信息。他们的眼神里自然也兴奋地流露出，那种只有国际大都市人才可能有的骄傲。大概都自以为，唯有自己的国家，才是具有世界影响力的大国。何况又是中国的邻国，且有着类似的经历遭遇和复兴的梦想吧！他们见到城下的外国人，也总爱底气十足地提出一些，中央电视台记者们常提出的类似问题：

“请问阁下对本国有何印象？喜不喜欢印度？。。。”不一而足，都是些大场面的大问题。

出于对他们真诚的友好，我毫不吝啬地搬用挖出自己肚子里，有限英文字库中的所有闪光词汇。从天竺古老文明的魅力，一直颂扬到恒河少女的妩媚。听得头等车厢里的那些印度知识界的精英们，一个个，陶陶然，欣欣然，若飘在云中酒酣耳热的醉仙。看来一个人光荣伟大的民族自尊心，只有通过外国人的秀口夸赞，才会得到充分的价值肯定和满足体现。

那些精英中也不光都是浅陋粗俗的爱国主义者和妄自菲薄的民族主义者，其中不乏有睿智的思辩家。一位不苟言笑长相似泰戈尔的老者，不相信他的国家会如此完美，光彩迷人，希望能听到外人对印度的一些真正“独到的见解和意见”。

这是非常敏感的话体。没有一位身栖他乡且蒙受主人恩惠的客人，愿意不识时务，直言不讳地讲述他所看到的真实情况，从而惹施主家成员不悦。想了又想，左右为难，不如把这个烫手的问题，还是抛还给他们自己去解决。于是谨慎地说道：

“在座的先生们，假如每人有一次当印度总理的机会，请问届时你们要做的第一件事将会是什么？”

此问一出，车厢内的一直文绉绉，慢条斯理的“爱国沙龙”，立刻滚开了粥锅。欲说要给总理当，哪有拒任之理？匹夫有责，当仁不让！于是乎，人人做官儿心切，个个摩拳擦掌，你方下野我坐庄，振振有辞地各抒起施政纲要。有人说教育兴学，有人说水火发电，有人说修路盖楼，有人说原子导弹。。。。

机会均等，每人一届。待轮到该我发表治国方针的见解时，咄咄众目威逼之下，再装傻充愣地回避不吭声，实在于情于理都说不过去。不能让这些印度鬼子小看了中国无人。祖国考验我的时候到啦！随即从几近枯竭的英语词库中，又拾寻出最后一刃，剑走偏锋，势如贯虹，奋力脱口甩出一句：

“计划生育”。

一言落地，訇然天开。一厢人顿时瞠目结舌，傻呆呆地变成了“霜后的茄子——蔫蛋了”。皆不置可否，眄眄相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地没了话茬儿。再无了先前争先恐后主持朝野国政的乍唬场面。一时间，所有气吞强虏，“雄姿勃发，羽扇纶巾”的学究腐儒们，似乎都陷入了深不可测的无言思考之中。

不知是开罪了印度？还是伤了精英们的自尊心？那时他们到底想些啥子？已无心并也无从知道。只盼着火车赶快到站，迅速逃出那一触即发，随时有撕碎了我的尴尬凶局。离开那困窘难堪的车厢，各奔前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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