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寅恪與傅斯年》全新贈訂版序 

 

                                                                      秦泗钊拜访杨振宁教授

      《陳寅恪與傅斯年》自2008年出版以來，被視為研究民國知識分子群體的經典之作。這部雙人傳記，以宏闊的歷史視野、細膩的人物刻畫和豐富的史料運用，再現了二十世紀中國文理大師們的生命軌跡與精神世界。該書之所以產生深遠影響，在於它成功構築了一幅知識分子在國難當頭、時代巨變中的精神圖譜和心路歷程。

一、雙軌敘事下的學術人格

       岳南採用獨特的"平行傳記"寫作手法，將陳寅恪與傅斯年這兩位學術巨人置於同一敘事場域。陳寅恪代表對道統的堅守，其"獨立之精神，自由之思想"，成為二十世紀中國知識分子的精神標高；傅斯年則成為中國"現代研究型大學"的開拓者和領導者，從創建中央研究院歷史語言研究所，到代理北京大學校長，以及執掌臺灣大學，始終致力於現代大學學術制度的建設，雖受命於亂世，卻踐行精英式教育體制，堅信一流師資才能帶出一流學生。

二、微觀史視角下的學術生態重構

       岳南用大量鮮為人知的細節，勾勒出當時一眾大師的學術追求與家國情懷。例如，1937年北平淪陷後，傅斯年冒險組織、參與中研院史語所、中央博物院等機構的文物西行南遷；1948年，陳寅恪為何放棄赴台，接受嶺南大學陳序經校長聘約留在廣州，其決策過程中的家庭因素考量等。還有，已經奔赴臺灣的中國現代數學奠基人姜立夫教授，如何又輾轉回到廣州嶺南大學任教，使讀者得以理解民國時代人才去留的艱難抉擇。

三、全新增訂版增加新話題

       有幸看到岳南續寫本書第一版未盡話題，全新增訂版內容、珍貴圖片等都增加不少，注釋等重新勘查、校對等等。尤其在全新贈訂版中增加了第14-19章，著重描寫了對陳寅恪晚年境遇和心路歷程的解讀，以及敘述了傅斯年對台大的精英主義治校改革，深入探討其與國民黨威權體制的互動關係，捍衛大學學術自由與任人唯才的國際化治校模式。新增章節對轟轟烈烈的時代變局的描寫一氣呵成。尤其是下面幾例對陳寅恪、傅斯年和陳序經的描述，在解決大學師資良莠不齊，如何拉人才送以‘木桃’，和學者如何盡心盡職報以‘瓊瑤’等方面，為當今大學領導者和學者提供了好的範例。

例一， 傅斯年接掌台大時，該校因戰後混亂、人員混雜，部分教師水準參差，甚至有官僚希望進臺大做充師資，混一個穩定的飯碗。傅堅持“大學是學術殿堂，不容濫竽充數”，隨以校長名義向全校教師發信說，“不定在哪一天，我也許會……突然到你的課堂上旁聽。請勿見怪。”此後許多自認學問不足的教師，因擔心被當場“抓包”而主動請辭離校。當今大學也存在朽木（dead wood）難除的問題，或可借鑑權力的隱性運用。

例二， 增訂版中對陳寅恪沒有繼續出走，寫的比較詳細，非常好。以前我看過的史書，說是陳直接到了香港，看來是有失史實的，實際上他受嶺南大學陳序經校長熱情邀約，從上海直接赴廣州加入嶺南大學。有關陳序經去香港三顧茅廬的說法，應該是請陳寅恪夫人唐筼返回廣州。陳序經極力延攬人才，通過協助唐筼解決實際困難（如子女就學、醫療），確保陳寅恪安心留在嶺南，避免家庭分離對陳寅恪的衝擊。陳寅恪已近乎雙目失明，健康狀況惡化，但在嶺南至1952年以驚人毅力完成十餘篇重要論文，展現了其晚年學術的巔峰創造力，也造就了嶺南大學的黃金時代。

四、超越傳記的歷史鏡鑒

《陳寅恪與傅斯年》全新贈訂版不僅記錄了人物生平，更是理解二十世紀中國知識分子精神的重要視窗。陳寅恪在目盲中口述著作，傅斯年為保護學術獨立而奔走，觸動讀者的不僅是歷史人物的品格，更是整個知識階層在時代夾縫中的集體堅持。在當今學術體制日益功利化，指標化，級別化的背景下，再版並贈訂這部著作別具深意。它提醒我們，好的學術體系不是論文數量的堆砌，而在於對學術價值的堅守。

今天，作為一位大學管理者和理工科學研究者，漫步在港島嶺南大學校園內，想起過往的歷史風雲和點點滴滴，更使我想起了陳寅恪這位嶺大前輩大師以及他的學術造詣和坎坷命運。我非常欣賞岳南對學術界知識份子心路歷程的深刻領悟，用百年來中國學術發展走向現代化的歷程，提醒文科與理科融合的治學方法論，以此改革傳統文化中的經驗治學模式。如果說陳寅恪的《柳如是別傳》是考證明清易代之際江南文化遺民的精神史詩，那麼岳南的《陳寅恪與傅斯年》全新贈訂版則是將主人公‘心史’與時代變遷國家命運的交織重構，兩者歷史研究方法何其相似。因此，本書成功再版並預以全新贈訂，不僅滿足讀者需求，也是對陳寅恪史學研究方法的繼承和弘揚。

是为序。

作者簡介

秦泗釗（1963年—）

現為香港嶺南大學校長及韋基球資料科學講座教授

美國國家發明科學院院士

歐洲科學與藝術院院士

香港工程院院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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