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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思文
自古以来,凡是叫“寺”的地方都是出家人修行的圣地,几年前我与帝王带朋友去房山金皇陵参观,帝王说不远处就是十字寺了,我说,既然来了就去看看呗,顺便我也上一炷香。帝王说:你要上香可找错地方了,一会儿到那里你就知道了。
想象中的十字寺红墙绿瓦,晨钟暮鼓,香烟缭绕,禅律颂经之声回荡在寺院周围,大殿上跪拜着修炼的和尚……
走啊!想啥呢。前面就是了。帝王把我从沉思中拽回到现实,于是,我们几人一行跟着帝王从金皇陵向十字寺走去,没走多一会儿,便有一铁索吊桥,桥下并没有水,我恐高,走在荡悠悠的吊桥上直发晕。
过了吊桥,便是十字寺遗址。
这就是十字寺遗址?我愣住了,真是毁三观啊!连寺院的影子都没了,还真没有上香的地方啦。遗址已经荒颓的不成样子,萧瑟中透视着古朴与深远的味道。不远处的残垣断壁,土坯与石头垒砌的围墙,空气中,都弥散着沧桑的气味,这就是我要见的十字寺遗址。位于北京市房山区周口店镇车厂村的云峰山上。
帝王说:十字寺遗址是景教遗址,在中国,既有建筑遗址又有碑刻的景教遗址仅此一处。
我说,停!你说这是一处景教遗址?
帝王说道:没错。佛教在西汉末年的哀帝元寿元年传入中国。在三国、两晋以及南北朝的四、五百年间,佛教寺院建的比较多,就连现在北京地区潭柘寺、红螺寺、资福寺、及崇圣院都是那个时期所建。
佛教在中国传播得如火如荼的时候,基督教从犹太教脱胎出来的,后来传到罗马。成为罗马帝国的官方宗教。但是由于教徒们对耶稣的“神性”和“人性”结合的性质产生了不同的理解,当时罗马与君士坦丁堡在教权和与政权上的争斗,基督教内部分裂成为西方教会和东方教会,并相互指责对方为异教类。西方教会认为耶稣是“神”与“人”的结合体,生下耶稣的马利亚也应该是神,主张崇拜圣母马利亚。而东方教会认为马利亚不是神,不主张崇拜马利亚。为此双方争论不休,罗马皇帝华伦丁年三世与东罗马皇帝提阿多西斯二世于公元431年在以弗所召开教会主教会议。在以弗所会议后,代表东方教会出席会议的君士坦丁堡大主教、叙利亚人聂斯脱利被逮捕并押送回叙利亚,后来又流放到阿拉伯,最后郁死在埃及的沙漠中。
聂斯脱利虽然死了,但他的信徒们却逐步向东发展,由陆路向中亚和远东发展,逐渐形成“聂斯脱利派”。由于罗马帝国对聂派基督徒的迫害,不少聂派信徒再向东逃往波斯。489年,聂派教徒在当时波斯的京城塞流西亚的一次会议上,决定与罗马教会一刀两断,推选了东方教会独立的大主教,大主教总部设在底格里斯河上的塞流西亚—克泰锡封双城。762年又将总部改设巴格达。
公元618年,大唐帝国诞生了。唐太宗李世民对外来文化采取兼收并蓄的方针。贞观九年,叙利亚的聂派传教士阿罗本来到长安,唐太宗派宰相房玄龄从长安西郊将其迎入宫内。唐太宗在询问了聂派的教义后,认为聂派基督教“济物利人,宜行天下”。所以,特准阿罗本在中国传授聂派基督教,并于贞观十二年(公元638)下诏在长安营造聂派基督教教堂“泼斯寺”。天宝元年(公元742),唐玄宗李隆基还命内侍大将军高力士将唐高祖、太宗、高宗、中宗、睿宗五代皇帝的画像安放寺内,并在天宝四年诏令将“泼斯寺”改名“大秦寺”。于是聂派基督教在中国几代皇帝的庇护得以传播,同时聂派基督教也有了中国名称景教。景教教士承认,没有中国皇帝的支持,景教在中国就无法推行。但景教的传教范围主要限于皇室贵族以及在唐朝的西域商人和使臣,当地汉人信奉景教的并不多。
景教在中国流行以后,唐幽洲(今房山)的崇圣院也在悄悄地发生着变化。景教徒们来到了崇圣院,不知是院里的佛教徒皈依了景教还是寺中已无佛教徒的缘故,景教徒们占用了这所寺院。他们在院中树立起一座刻有基督教标志“十”字的幢,以示与佛教寺院的区别,于是远离京城长安的幽洲也出现了景教教堂。那时候无论在景教徒中还是当时的社会上,都称景教教堂为“寺”,称教士为“僧”,称礼拜弥撒为“佛事”。因为当时中文里没有恰当的词汇来翻译基督教用语,所以,景教徒们只好借用了佛教用语。
唐朝皇帝的青睐使饱受摧残的聂派基督徒倍感欣慰,于是上层教士将主要精力花费在结纳权贵上,不断有教士来华朝贡,千方百计地取悦唐皇。唐德宗建中二年(公元781),长安的景教徒们雕刻了著名的“大秦景教流行中国碑”,碑中除记载景教传入中国的经过和伸张景教的教义外,还反复颂扬了唐朝皇帝对景教的宠赐和恩泽。
唐朝不是每一位皇帝都象唐太宗一样开明的。唐朝的第十六代皇帝武宗李炎在唐会昌五年(公元845)下诏废佛。景教寺院被推倒,教士三千余人被逐。聂派基督徒们经营二百一十年的景教毁于一旦,甚至连为唐朝皇帝歌功颂德的景教碑也在景教徒逃离长安之前被深埋地下。
唐幽洲景教教堂崇圣院里的“十”字幢也只能默默地目送主人们的离去。唐朝灭亡以后,中国历史上出现了多个民族政权共存的分裂割据局面,即五代十国时期。在这些民族政权的搏杀中,契丹族政权脱颖而出,他们统一了中国北方地区,建立了与北宋政权对峙的大辽国。
契丹族崇尚佛教。在辽应历年间,有范阳(今涿县)僧人惠诚云游经过崇圣院。这时的崇圣院已经颓毁,在瓦砾狼籍中,唐代景教徒们雕刻的十字古幢依然矗立,寺院中只有一位年迈的老僧伴随古幢度日。面对古幢老僧,惠诚禁不住声声长叹,于是他发愿重修庙宇。在附近山林四众弟子的帮助下,终于在大辽应历二年(公元952)三月破土动工,应历八年(公元958)八月中秋竣工。崇圣院这时作为佛教寺院再现,惠诚作为寺院住持,在大辽应历十年(公元960)树碑永志。
聂派基督教虽然在唐代中国消亡了,但在这一时期,聂派基督教在整个东方的传教活动却获得了空前的发展。东方教会在活跃时期,聂派基督教传播到了居住在东亚努腊河和额尔齐斯河流域的克烈部、阿尔泰山附近的乃蛮部、色楞格河流的蔑儿乞部甚至阴山以北的汪古部。这就是蒙古人的崛起,凶悍的蒙古骑兵横扫欧亚大陆。
成吉思汗统一漠北诸部以后,与居住在这些部落的居民和亲,于是后妃、贵戚中景教徒层出不穷,在这种联姻影响下,一些蒙古人开始信奉景教。元朝建国后,景教再一次进入中国。
这时的崇圣院多次遭受战火的洗礼,僧人已经无法在此安心礼佛。只有记述辽代重修崇圣院经过的一通石碑和唐代景教徒留下的十字古幢,但仍有僧人在此留守。一天,当时大兴县(今北京市朝阳、东城两区)有一僧人净善来到崇圣院,他与留守的僧人交谈后,便独自来到幢前坐下。这时已近日落,净善昏昏欲睡。忽然,净善眼前一亮,一位绿服金铠,青巾皂履,赤面长须的神仙出现在他面前。神仙对他说:“和尚好住此山,吾当护持。”说完这几句话便没了踪迹。之后,又见古幢十字重重发光。当朝承相庆童、淮王铁木耳不花等听说此事后,认为神仙出现,十字发光实属罕见,于是纷纷捐资重修庙宇。大元至正十八年(公元1358)动工,至正二十三年(公元1363)工程告竣。淮王铁木耳不花将有神仙显形,古幢十字发光、重建古寺的经过上奏了元顺帝,顺帝大悦,敕赐十字寺。大元至正二十五年(公元1365)住持僧净善立碑纪念。
元代将在华基督教各派包括景教、天主教统称“也里可温教”,教徒统称“也里可温”,也里可温教的教堂称十字寺。
由于后妃、贵戚中景教徒很多,景教与皇室的关系非常密切。景教徒和其他的也里可温很受优待,可以免除租税、徭役和兵役。元政府将治下的人民分为蒙古人、色目人、汉人、南人(南宋遗民,真正的汉族人),实行种族歧视政策,蒙古人地位最高,南人地位最低。景教主要在蒙古人和色目人中流传,汉族人并不信奉景教,反倒由于政府对也里可温的优待而产生了愤懑甚至敌对情绪。于是在朱元璋麾下以汉族人为主的北伐军直捣元大都,大多数景教徒和传教士追随蒙古贵族仓皇出逃。元朝灭亡景教又一次灭亡,景教再次从中国消失,作为景教教堂的十字寺又一次人去寺空。
明嘉靖十四年,十字寺作为一座佛教寺院做了最后一次修缮,从那时直到本世纪五十年代末寺院损毁之前,它一直被作为佛教寺院使用。虽然意大利的天主教传教士利马窦在明万历二十九年抵达北京后,建立了极为广泛的社会联系,推进了基督教在中国的传播,但房山十字寺却没能再次传出弥撒声。
景教靠依附皇权两度在中国流行,因失宠于皇权或王朝的崩溃而两度在中国绝迹。房山十字寺也因此几度兴衰,成为景教兴衰的历史见证。
虽然我并没有看到这神圣的寺院,但循着历史的气息、踩着无数先辈的脚印来到了这里。站在十字寺遗址的废墟上。仿佛还能能聆听到当年战马嘶鸣声,和远去的鼓角争鸣。
残墙不远的地方,立着一块汉白玉碑,上面写着“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十字寺遗址”。被定为“遗址”便是经历过无数朝代的更迭,它已经在时光里伫立了上千年之多,便让我生了百般敬畏。只是此刻听帝王讲解我才知道它的历史到底有多久远。它陈旧的故事里装载着那么多历史的风雨。
你看它脚下这棵银杏树那么粗壮高大,看上面的标牌,它已经在这里矗立了上千年。大树已经用铁栅栏保护起来,栅栏上挂着红绸的布条,那是人们在祈求美好的愿望。银杏树周边立着三通石碑,一通辽碑,一通元碑,还有一通假古董唐碑。这便是帝王所讲这三块碑的来历。
假古董这块碑肯定是从古都西安复制过来的,碑很新,碑文记载了唐朝时景教在中国的流行分布情况,书法很漂亮。
这座碑是元代所立,驮碑的贔屃脑袋被砸悼了,仔细看,在碑的顶端刻有十字。景教在中国流行主要就两个朝代,一是唐朝,另一个是元朝。据说唐朝末年黄巢起义,为大唐死守广州城而战死的人中间,有十万阿拉伯人、犹太人和波斯人,其中很多是景教徒。
还有一座碑是辽代所立,辽与北宋并立,那时候北京归辽国管辖,辽人笃信佛教,那时候这里自然就是佛教寺庙。
石头切成的围墙,尽管看着层层叠叠的残破,依然,还能辨清当时模样。我伸手摸了摸伤痕累累的残墙,在几经沧桑的凄风苦雨里仍然苦苦挣扎。围墙将这一遗址斑驳残垣的十字寺紧紧裹拥着,像一个忠诚的捍卫者。
此时,虽然已经过了立春,还有微微的寒意,也更感苍凉。剥皮剔骨的疼痛是否今日被提及仍感悲伤。看看这破败的景象,我就想到了鲜血四溢战争场景,而这斑驳的遗址城墙更像无声的控诉者。
满目荒凉的十字寺,我永远无法丈量出你的深厚底蕴。多少人在你的肩上踩过,留下了深浅不一的脚印。已经被苦难蹂躏成遗址,它不再做任何挣扎的姿势,静静安然的堆砌在这里。
不知有多少人路过,或是匆匆一瞥,或是留下几声唏嘘,王朝几经换代,景教起起伏伏,古寺几度辉煌。只是如今我们能见到的就是这些了,还有那棵经历了上千年沧桑的古老银杏树,独自守着曾经的故事,从容面对着世事变迁……
2017年3月2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