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望回到宋朝的马未都
郭雪波作
春日斜阳,正是郊游好时节。华栋把车缓缓开出东五环外延路。
我们接着驶过大山子,驶过叫张万坟的陌生路段,终于开进更陌生的南皋村村街。此时都市喧嚣已消逝,一条僻静的仿古村街展现在我们眼前.
早闻现代派,超现代派艺术家们扎堆京西京东郊区某厂房或村舍,寄生在都市和乡野之间,创作他们的惊世之作,但没听说古董古玩行的私人博物馆也这样‘小隐,隐于林’,远离繁华市区,建在这片还未脱去乡村茸毛的村镇上。
华栋把车停在一座竹篱状大门口。门旁立一奇形大石,上刻‘观复’二字。
我们来寻访的人,便是此观复馆馆主马未都先生。
说起来,跟未都相识也有二十多年了。那会儿他在[青年文学]
当编辑,我也在一家出版社任职,有一次我把一篇小说送到他那儿看,他也曾骑一辆旧自行车到我社,送一部小长篇给我们。那会儿他就流露过酷爱古玩之意。没过多久他就从文坛上消失,据说辞职专门从事古玩行。我听后遗憾文学界少了一位好编缉好作家。一晃十几年过去了,从未相遇,偶尔电视上看到他,便知他在收藏界已有成就。仅此而已。
真正引起我注意的是,他有一次在电视访谈中所说的话。
大概之意为他建首家国内私人博物馆,不是留给自己儿孙的,儿孙应该自己奋斗发展,他要把这些价值上千万的收藏品,要留给社会,让世人观赏祖先辉煌的艺术遗产。说出这番话,是需要胸怀的,需要真正的收藏大家所必备的超凡脱俗的称之为‘大家’的境界。尤其当今收藏界古玩行虚火旺盛,被媒体电视栏目鼓噪得人人都在淘宝,农民们甚至见山包就挖坟,好像那些价值连城的宝贝如菜市场的白菜萝卜般多而易得,人们的目光被误导后只关注古物值多少钱,在这样铜臭泛滥之际,未都如此境界,如此清越不群,的确令人刮目相看。那次访谈唯一令人遗憾的是,那个香港某卫视主持人,唾沫四贱口诛笔伐国内这个那个问题,尽讽刺挖苦之能事,忘记了他自己渡到那边其实也没多少年,却有了殖民文化的二洋人[二奶差不多]
心态,总以骂骂自己刚爬出去的旧窝为荣,他的同事们也如此,抱着一种‘葡萄是酸的’狭隘,指责这边股市泡沫了,贪官腐败了,事故多了等等,好像这些事全世界其它地方没发生过一样,然后教导这边的人如何成长为‘大国之民’,好像五千年的文明大国是外边的人创造的或者他们几个握有话语权的主持人创造的。未都从这些肤浅和轻浮中突围出来,惊鸿一瞥地抢述几句自己真知灼见,着实不容易。在我看来,那不是一个档次的对话,对未都是个折磨。
两年前在一次拍卖会预展上,我和未都不期而遇,他正和王刚一起看瓷器。由此我们续上关系,他邀我约友人参观他的博物馆。可拖至今日才成行,他的观复古典艺术博物馆正名噪四方。华栋现在是[青年文学]
主编,跟未都也有源渊,于是我们结伴而来。
他在院子里一边忙活着什么,一边等侯我们。还是那样其貌不扬深藏不露的样子,可一笑便两眼眯成一条缝,流露出慈和随意。一层是陶瓷,二层古家俱,三层现代画。从唐宋青瓷,元青花,到清彩瓷,从紫檀,黄花梨家俱到那把乾隆帝坐过的皇宫龙椅,上千件藏品他一一娓娓道来,令我们大开眼界,唏嘘感叹。一直以为,未都专攻古家俱,可没想到他对瓷器艺术的研究更为精湛和见解独到。这点从他送我们的两本书<<观复>>
上可见一斑。他认为颜色上升为艺术的表现手段是古人在不自觉中完成的。
“
在自然界的混沌中,一缕青翠使人赏心悦目,这种觉醒就是青瓷艺术的先驱”。未都似乎独尊青瓷。他说青瓷的重要在于,它是中国陶瓷发展史的必由之路。
“
她是陶瓷的青春期,散发着青春的气息,洋溢着来自于内部的诱惑”。青瓷从唐至宋,统领江山,深沉,优雅,含蓄。古人云:自古陶重青品。唐曰千峰翠色,宋汝,
官, 哥, 龙泉其色皆青. 探究其原故, 青色乃是生命的最初本质,
人类从原始起就崇尚苍天, 天色为青. 青乃天色也. 追求艺术,
人类从未离开过天地生命的本质___青色. 因而, 未都在文章中感叹:
回首千年青瓷, 忽然希望回到宋朝, 生活在宋朝.
足见未都对青瓷的情有独钟, 已到如醉如痴的地步.
也显出他对古瓷艺术的深厚功底.
夕阳斜照中, 我们回返繁闹而灰蒙蒙的市区,
心中却升出一丝想 “观”而 “复”返的冲动.
热闹而浮躁的古董收藏界, 不乏这家那家,
这理事那研究员, 都如雨后春笋般出现在媒体屏幕上和各地各种会展上,
指点江山, 一锤定音多少万多少亿.
我想起未都在<<观复>>序文中所引的<<捉刀代笔>>这一典故.
这典出自<<世说新语
容止>>,曹操见匈奴使, 自觉丑, 派崔某代见, 自己捉刀立于一侧.
后派人问匈奴使, 魏王如何? 使答: 魏王雅望非常, 然床头捉刀人,
此乃英雄也.
我突然觉得, 当今古玩行, 未都也属于那个
“捉刀”之人.
二oo七年六月十日
于北京金沙斋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