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小说连载：莲塘浮生——福建闽侯程氏家人传说（2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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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二三，一百年前他说，国将不国还读什么书？

话说1919年中国发生了席卷全国的五四运动。

福州教会学校陶淑女校顺应社会潮流，有条件地允许其在校生参加这场运动。

可是，五四运动轰轰烈烈的时间段就只有5月和6月，时间都到了1919年的秋天了，所有学生都不再上街了，唯独这马淑慎还照样每个礼拜天出去。

陶淑女校校方发现了这个问题。

创建于1890年的陶淑女校，到1919年也有福州籍的师姑了。校方指派福州籍的师姑约马淑慎谈话。

那师姑问她：“五四运动已经过去了，你每个礼拜不在学校做礼拜去校外做什么？汝若是去做嘘嘘班汝也无侬好跟啊。”

前两句是用英语说的，最后一句是用福州话说的。福州话那句的意思是：你若去给人家跑龙套你也没人可跟啊。

嘘嘘班=闽剧戏台上跑龙套的兵丁衙役之类，有跟着瞎起哄的含义。

话里话外，透着不满。

陶淑女校以英文教学为主，校园里的官方语言是英文。

我在前面的章节里说过，陶淑女校所收的学生，多为家境贫寒的女孩子。

当时福州有民谣唱到：“安息间，无乇班。红红裤，月白衫。美以美，金边眼镜，金手指。”

安息间，指的是陶淑女校的办学机构安息间会，即英国圣公会海外传道会。在这里代指其所创办的陶淑女校。

无乇班，福州话音是：mo no bang，直译是：没什么可班的。

福州话里，“排班”是排场、炫耀的意思。单独的“班”字，有炫、漂亮的意思。多用于大人说小孩，例如：“依妹，汝只蜀身衣裳野班啊！”你这一身衣服很漂亮啊。

无乇班，意译是：没什么可炫耀的。

网上记载这段福州民谣，多将“无乇班”误作“毛兀邦”，明显是不懂福州话的人以讹传讹。

美以美，指的是华南女大以及华南女大附中的办学机构美以美会。在这里代指其所创办的华南女大附中。

金手指，福州话的意思是金戒指。

这段民谣把陶淑女校跟华南女子大学附中放在一起进行对比。

两家都是女子中学，都是教会所办，当时与另一所私立文山女中并称教会女校“三鼎甲”。

这首民谣的意思是，陶淑女校生，没啥可炫耀。红红裤、月白衫。

陶淑的校服是桃红裤子月白色的上衣。

而华南女大附中就有很多富家千金，戴着金边眼镜金戒指。

马淑慎就是家境贫寒的。

家境贫寒就比较容易跟着人革命。

校方指派福州籍的师姑找马淑慎谈话，本意是劝她收收心，专心学习。

没想到，马淑慎跟她的革命爱人林寿昌一商量，林寿昌就叫她辍学：“国将不国还读什么书？不如我们一起干革命。”

他们之间讲国语。

福州的新式爱人之间，若不讲国语，恋爱都没法谈。

福州话里没有“我爱汝”这种话，要讲这话只能用国语讲，“我爱你！”

王蒙老师说过：“对于青年人没有比革命和爱情的愿望更强烈的了。”

林寿昌就是这样。

马淑慎也是这样。

马淑慎就这样离了学校，跟着林寿昌干起了革命。

马淑慎家里穷，她在家连个单独的床位都没有，本来住在学校里，现在离校，去哪里住？

没问题，林寿昌当即就在南台三保租了一间房作为爱巢，这一对革命鸳鸯住了进来。

你瞧，这下子，革命与爱情两不误。

1922年6月林寿昌出狱后，跟马淑慎欢好了几个月。

到了10月，不行了。

不是林寿昌不行了，林寿昌才刚刚22岁，还很行。

说不行，是说林寿昌有点忙。

不，林寿昌非常非常忙。

1922年10月2日，福州战斗发生了。

福州战斗是第一次北伐战争里的一次战斗。

北伐军这次战斗的目标是，占领福州，夺取福建省政权，驱逐北洋军政府的福建督军李厚基。

交战双方是：许崇智率领的北伐二军，对阵李厚基的史廷扬部。

许崇智不仅有北伐二军，还有以林寿昌为司令的学生军，学生军作为内应，配合北伐二军战斗。

结果是，许崇智这边打败了李厚基那边，李厚基被驱逐出福建，国民党委任林森为福建省长。

北洋直系政府很执着，不接受福州战斗的结果，愣是任命海军上将、前海军总长刘冠雄为福建镇抚使来掌管福建政权。

刘冠雄是福州人，家境贫寒，少年时考上马尾船政学堂，毕业后进入北洋海军，再被派去英国留学。

福州宫巷有刘冠雄故居，是福建省级文物保护单位。

这座故居是福建督军李厚基送给他的。

李厚基当福建督军，是刘冠雄推荐的。

北洋政府派刘冠雄入闽掌闽，如意算盘是想来个以闽治闽。

没想到来个闽人也没用。

刘冠雄1922年12月抵马江，林寿昌这时候已经是福州地头蛇，福州地方重要领袖，他发动福建各界团体举行大会，拒绝刘冠雄入闽主政。

刘冠雄在马江都上不了岸，只好摸摸鼻子，离开马江去厦门。

刘冠雄这么一走，就再也没有踏上过福州故土。1927年在天津家中病逝，年67岁。

这边厢，林寿昌赶走了刘冠雄，回头一看不好，亲密爱人马淑慎归了别人，林寿昌勃然大怒。

这个别人不是别人，就是上海来的董雷佑。

董雷佑是上海木材商人派到福州来盯摊的，他租住的南台三保的那间房屋，楼上就住着林寿昌的革命爱人马淑慎。

在董雷佑看来，马小姐很漂亮，很像上海画家郑曼陀画的月份牌美女。

但马小姐年纪轻轻就租这么大的房间，董雷佑就知道她一定有人养。

只是没想到，养马小姐的那个人竟然是个同样年纪轻轻的大帅哥，董雷佑本来认为怎么也得是个中年男人吧。

这样的女人，再漂亮，董雷佑也是不敢谋的。

没想到，马小姐自己投怀送抱来了。

董雷佑知道，马小姐的那个帅哥男朋友把她甩了。

既然如此，却之不恭，董雷佑就笑纳了。

“却之不恭”常常跟“受之有愧”连着用，可是在这件事上，董雷佑是，却之不恭，受之有“罪”。

怎么个有罪呢？

董雷佑在福州的朋友、福州景晟木行的老板林景才告诉董雷佑：马小姐的男朋友叫林寿昌，是福州学生军的司令，势力很大，心狠手辣，官府都怕他三分，杀过两个人，只坐一年半牢。

听林老板这么一说，董雷佑心慌了：“马小姐说她不跟他了的。”

林景才说：“不跟？她住的那间房子，到现在都是林寿昌付租金。”

董雷佑说：“马小姐说他在外面有了别的女人啊。”

林景才说：“没错，林寿昌在外面有别的女人，可是马小姐也还是他的。一个司令有几个女人不奇怪啊。”

董雷佑说：“那个男人最近几个月都没来了。”

林景才说：“这叫‘冷落’，不是放弃。”

董雷佑呆若木鸡。

林景才点醒董雷佑：“依董啊，仱无乇想了，就两字：快转。转上海，覭起来。者囝，逢事都敢做啊！”现在没什么可想了，就两个字：快回。回上海，躲起来。这人，什么事情都敢做啊！

福州话里，转=回。

覭，躲藏。福州口语里没有“躲”字，只有“覭”。

福州口语里也没有“藏”，讲“藏”用“囥”字。

董雷佑在福州住了一年，整天就跟福州人混，福州话渐渐会听，还能说几句。

董雷佑这个名字，在福州话里是个粗口。“雷佑”跟福州话的“脧鸟”谐音，“脧鸟”就是JB。

这下子董雷佑真要变“脧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