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永林编《水浒钩沉·典故篇》之

崔护寻绛

● 丁永林

    《水浒全传》第二十九回“施恩重霸孟州道，武松醉打蒋门神”中，武松去快活林为施恩报仇，及至被蒋门神夺了的酒店里，见蒋门神初来孟州新娶的妾正坐在中间装列的柜台里面。这小妇人生得如何？书中插词一首形容道：

    眉横翠岫，眼露秋波。樱桃口浅晕微红，春笋手轻舒嫩玉。冠儿小明铺鱼袗□，掩映乌云；衫袖窄巧染榴花，薄笼瑞雪。金钗插凤，宝钏围龙。尽教崔护去寻浆，疑是文君重卖酒。

    在这首词中的“尽教崔护去寻浆”句中的“浆”，似应为“绛”，说的应是“崔护寻绛”的典故。

    崔护，字殷功，博陵（今河北安平县）人。出身于书香世家，天资纯良，才情俊逸，性情清高孤傲，平日埋头寒窗，极少与人交往。某年清明时节，正逢一个难得的晴朗天气，屋外桃红柳绿、蝶舞蜂飞、清风微拂、春意袭人。午后春日暖照，苦读了一上午的崔护深为春的气息所感染，想去郊外好好体味一下，便放下书本，独自步行出城。崔护一路恣意享受着红花绿草、春山春水，不觉间离城已远。这里已是僻野，农家住得极为零落，崔护举目四眺，望见不远山坳处，一片桃花掩映中露出一角茅屋，于是加快脚步朝山坳走去。

    临近山脚，眼前一片蔚然的桃林：桃花灼灼，缀满枝桠，微风吹来，清香绕人，让人疑是误入了桃花源中。沿着桃林间的曲径往里走，在一小片空隙中有一竹篱围成的小院，院落简朴雅洁。院中住着茅屋三楹，全用竹板茅草搭成，简陋却整齐异常。崔护感觉有些腿酸口渴，便寻思着进去歇歇脚、讨些水喝。

    叩开柴门，走出一位妙龄少女。少女布衣淡汝，眉目中却透出一股清雅脱俗的气韵，使崔护甚感惊讶。他再次说明来意，少女明眸凝视，觉得来者并无恶意，就殷勤地将他引入草堂落坐，自往厨下张罗茶水。

    崔护打量着四周，室内窗明几净。靠墙放着一排书架，架上置满诗书，桌上笔砚罗列，墙壁正中悬挂着一副对联：

    几多柳絮风翻雪，无数桃花水浸霞。

    联语雅致，情趣不俗，绝不同于一般乡野农家的风格。临窗的书桌上正搁着一帧墨渍未干的诗笺，上面写着一首“咏梅”五言绝句:

    素艳明寒雪，清香任晓风；可怜浑似我，零落此山中。

    崔护想，一定是身世坎坷人物隐居在这里！正想问个究竟，少女托着茶盘从厨房中出来，她落落大方地走向崔护，嫣然一笑：“相公，请用茶。”

    崔护转过神来，见少女粉白透红的脸上秋波盈盈，不施脂粉的打扮，素净的布衣，衬托出少女的纯真和灵秀，宛如一朵春风中的桃花，展示着生命的风采。一时间，崔护竟然不由得心旌摇曳，险些儿难以自恃。

    毕竟是饱读诗书，通情识礼的书生，崔护礼貌地接过茶杯，轻轻呷了一口茶水，故作镇定地表明自己的姓氏和乡里，接着又十分客气地叩问少女的姓氏及家人。少女似乎不愿多提这些，只是淡淡地说：“小字绛娘，随父亲蛰居在此。”

    两人在屋中静默了一会儿，崔护大赞此地景色宜人，犹同仙境，是游春不可多得的好地方。少女只是听他高谈阔论，含笑颔首似是赞同，却并不说话。

    在春意盎然的季节，面对着这样一位风华正茂、气宇轩昂、又才情逼人的少年郎，又怎不叫她情窦初开的心中春意荡漾呢？但知书识礼的少女怎敢在一个陌生男子面前只是偶尔用含情脉脉的目光向崔护一瞥，一碰到崔护的目光就迅速地收回，显出一副楚楚动人的模样。

    太阳已经偏西，崔护只好起身，恳切地道谢后，恋恋不舍地向少女辞别。少女把他送出院门，倚在柴扉上默默地目送着崔护渐渐走远。崔护也不时地回过头来张望，只见桃花一般的少女，映着门前艳丽的桃花，一同在春风中摇荡，心中暗叹：真是一副绝妙的春景图啊！

    次年清明，崔护再访，茅舍门上静静地挂着一把铜锁，宣告着主人已不在此。崔护顿时如一瓢冷水浇头，火热的心凉了大半，便在门上题了四句：

    去年今日此门中，

    人面桃花相映红。

    人面不知何处去，

    桃花依旧笑春风。

    这就是那首《题都城南庄》诗。开头两句点出去年的今天，在这长安南庄的柴门内，美丽的面庞和盛开的桃花互相映衬而分外绯红，跃现出往日的欢爱和兴奋在诗人心中留下多么深刻难忘的记忆；三四句写时隔一年的今天，故地重游，那醉人的面庞不知道去了哪里，只有满树桃花依然笑开在这和煦春风中，彰显出诗人眼前的惆怅与寂寞。

    这次城南访旧，崔护没能如愿，回家后心里一直放不下来，如花的“人面”时常萦绕在心头，使得他无法用心读书，甚至连茶饭也难以下咽，数日之后，他再度往城南寻访。

    崔护熟练地找到了茅舍，尚未走近，远远地听到茅舍中传出了阵阵苍老的哭声，崔护心中一紧，连忙加快脚步赶到茅舍。一位白发苍苍的老汉，颤颤巍巍地走了出来，泪眼模糊中，上下打量着崔护问道：“你是崔护吧？”对老汉知道自己的名姓，崔护有些讶异，他点头称：“晚生是崔护。”老汉一听，悲从中来，哭着说：“你杀了我的女儿啊！”

    原来，柴门内的顾念叫绛娘，年方十八，知书达礼，待字闺中，自从崔护去年造访后，日夜牵肠挂肚，朝思暮想，恍然若失。时过一年，本已将绝望，前几天到亲戚家小住，归来见到门上题诗，痛恨自己错失良机，因此不食不语，愁肠百结，一病不起，刚刚去世。听了老汉哭诉，崔护仿佛横遭雷击，一时被震得不知所以。他奔入内室，抱住断气不久的绛娘声嘶力竭地呼喊：“绛娘慢走一步，崔护随你而来呀！”

    崔护一边摇晃着绛娘，一边大声哭喊，泪水流满了绛娘的面庞。也许是他的精诚感动了苍天，也许是他的真情唤醒了绛娘的心，多情的绛娘居然从黄泉路上又走了回来。

随后，崔护回家把情况禀明父母，父母十分体谅他们的一片真情，于是依礼行聘，择一吉日将绛娘娶进门来。绛娘的父亲也经崔家予以妥善的安置，得以颐养天年。

    此后，绛娘殷勤执家、孝顺公婆、和睦亲邻，夜来红袖添香，为夫伴读，使得崔护心无旁思，专意于功课，学业日益精进。唐德宗贞元十二年（公元796年），崔护登进士及第，外放为官，在绛娘的佐助下，为官清正，政绩卓著，深受百姓爱戴。大和三年（公元829年）为京兆尹，同年为御史大夫、岭南节度使。

    崔护为唐代诗人，诗风精练婉丽，语极清新，《全唐诗》存诗六首，皆是佳作，尤以《题都城南庄》流传最广，脍炙人口，有目共赏，并赢得了不朽的诗名。

[附]“墨从众”先生手书的《题都城南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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