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自 任东升:《圣经诗歌翻译的文学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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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经》是基督教的经典。但是其本身不仅是宗教典籍,它还是一部史书,也是一部文学著作集,所以它具有三维性:宗教性、历史性和文学性。
就文学体裁而言,《旧约》三十九卷书中,《约伯记》、《诗篇》、《箴言》、《传道书》、《雅歌》以及《耶利米哀歌》六卷书本身就是诗歌体裁。加上散见于其它文本中的诗歌,希伯来诗歌总量近乎占《旧约》的三分之一。
从题材来看,圣经诗歌有田园歌、赞礼歌、婚礼歌、葬礼歌等类型。以抒情的种类划分,有自然诗、爱情诗、赞美诗、哀悼诗、祈祷诗和圣赞诗。一般而论,圣经诗歌是由韵步、行、节、歌(或诗)四个基本单位,多用“平行体”,如对句平行、同义平行、综合平行、攀登平行),而“贯顶体”(Acrostic)和“气纳体”(Kinah)为古希伯来民族的独创。
这些文学特点和韵味在翻译的过程中不可避免的要失去很多。中文和合本圣经的翻译照顾到了直白浅显和典雅,但从信仰的角度上看,在“信”、“达”、“雅”三个层面上毕竟还是“信”与“达”更为重要和基本,所以在“雅”上面不能没有限制。有一些翻译人士尝试从纯粹文学的立场上探讨用中文古体诗的方式翻译圣经诗歌,虽然不可能成为中文圣经中诗歌的标准翻译风格,但是可以让我们从自己的文化背景出发,去通感这些诗歌在其原文中可能有的意境和美感。下面是一些例子。
哀悼诗《弓歌》
(撒母耳记下1:19-27)
1919年《和合本圣经》
1896年《新旧约全书》
以色列啊,
以色列之显者,见杀于崇邱兮,
你尊荣者在山上被杀!
勇士竟倾仆哉!
大英雄何竟死亡!
不要在迦特报告;
毋告知于迦特邑,
不要在亚实基伦街上传扬;
毋传之于亚实基伦之衢;
免得非利士的女子欢乐;
恐非利士人之女忻喜,
免得未受割礼之人的女子矜夸。
恐不受割礼之女凯乐兮。
基利波山啊,愿你那里没有雨露!
吉破山欤,
愿你田地物土产可作供物! 愿无雨无露,降于尔上,
因为英雄的盾牌在那里被污丢弃;
愿尔无有礼物之田!
扫罗的盾牌,仿佛未曾抹油。
盖在彼勇士之干见弃,
即扫罗之干,犹若其未受膏者然。
约拿单的弓箭非流敌人的血不退缩;
扫罗的刀剑,非剖勇士的油不收回。
由于见杀者之血,
……
由于勇士之脂,
英雄何竟仆到!
约拿单之弓不退,
战具何竟灭没! 扫罗之剑不徒然而归兮!
……
勇士,其仆矣哉!
战具其坏矣哉!
《诗篇》19篇1-6节:
和合本:《大卫的诗》
吴经熊五言诗:《化工》
诸天述说神的荣耀,
乾坤揭主荣,
苍穹传扬他的手段。
碧穹布化工。
这日到那日发出言语,
朝朝宣宏旨,
这夜到那夜传出知识。
夜夜传微衷。
无言无语,
默默无一语,
也无声音可听。
教在不言中,
他的量带通遍天下,
周行遍大地,
他的言语传到地极。
妙音散长风。
神在其间为太阳安设帐幕。
红日发扶桑,
太阳如同新郎出洞房,
宛似新婚郎:
犹如勇士欢然奔路。
洋洋溢喜气,
它从天这边出来,绕到天那边,
飘飘出洞房。
没有一物被隐藏不得它的热气。
天行一何健,
六合任翱翔。
普照无远近,
万物被其光。
“贯顶体”是圣经诗歌的一项独创,就是将希伯来文的22个字母依次安排在22节诗每节首行的句首,即第一节第一行的第一个字母用希伯来文的第一个字母,第二节第一行的第一个字母用希伯来文的第二个字母,依次类推。圣经中的许多诗歌采用了这种写法,如《哀歌》前四章,《箴言》中的“论贤妻”,《诗篇》第10、25、34、37、111、112、119、145篇等。体制最为宏大的贯顶诗是诗篇119篇,全诗分22歌,每歌八节十六行,一歌之内各节都用同一个字母开篇,22歌依次使用22个字母。如此宏伟又严密工致的贯顶诗,在全世界的古诗中都绝无仅有。
“气纳体”(Kinah,意为“悲哀”)是希伯来民族的另一个独创。每行五个强音,分为前后两段,前段三个,后段两个,前后之间有一表示哭泣吞声的停顿,造成泣不成声、悲哀不已的效果。
耶利米哀歌
和合本译文:
【4:1】
黄金何其失光;纯金何其变色。圣所的石头倒在各市口上。
【4:2】
锡安宝贵的众子好比精金,现在何竟算为窑匠手所作的瓦瓶。
【4:3】
野狗尚且把奶乳哺其子,我民的妇人倒成为残忍,好像旷野的鸵鸟一般。
【4:4】
吃奶孩子的舌头因干渴贴住上膛。孩童求饼,无人掰给他们。
【4:5】
素来吃美好食物的,现今在街上变为孤寒。素来卧朱红褥子的,现今躺卧粪堆。
……
【4:10】
慈悲的妇人,当我众民被毁灭的时候,亲手煮自己的儿女作为食物。
……
李荣芳
“骚体”译文:
一、何黄金之暗淡兮,何精金之湛湛,彼圣阙之迭磬兮,委空衢而愁惨。
二、叹古郇之众子兮,比精金于畴壤,今卑谪于泥涂兮,犹陶工之瓮盎。
三、顾猛犬之哺稚兮,适厥性而柔顺,及民女之犷悍兮,如漠野之鸵禽。
四、彼婴儿之失乳兮,贴渴舌于焦膛,儿求饵而嗷嗷兮,孰擘饼而分粮。
五、享珍馔之王孙兮,伏路衢而消亡,曾衣锦而食绯兮,兹偃卧于粪壤。
……
十、夙慈柔之民女兮,兹亲炙其婴儿,哀朕时之不当兮,糜血肉而为糈。
……
朱维之“九歌体”译文:
一、
何黄金之变色兮,纯金黯淡,彼神阕之圣石兮,弃诸路畔!
二、
叹锡安之众子兮,贵比精金,今贱于陶工手兮,所制瓦瓶。
三、
顾猛犬能哺幼兮,厥性柔和;何民女而犷悍兮,沙漠之鸵!
四、
彼婴儿之失乳兮,舌贴焦膛,儿求饼而嗷嗷兮,孰与干粮?
五、
享珍馔之王孙兮,伏路孤寒,曾衣锦而褥朱兮,偃卧粪壤。
……
十、
哀吾民遭屠戮兮,民女不仁,亲烹儿婴而食兮,腹饥难忍!
……
中国的“骚体”和“气纳体”在几个方面有相似之处。第一,两者都属于哀楚、悲壮的诗体。第二,“气纳体”
每行五个强音节,前三后二,中间有一个停顿,像人在哭泣时,话语若断若续。“骚体”之“骚”也表示“忧愁”之意。每句六个音节,中间的停顿词“兮”本是哀情之叹。第三,两者发出的都是亡国的哀音。诗者不是为一己之悲而歌,而是慨叹国土丧失、山河破碎之惨。难怪朱维之惊叹中国的“骚体”和希伯来民族特有的“气纳体”之间有“文学姻缘”。因此,无论是从诗歌的形式考虑,还是从传达忧愤悲壮的诗情出发,用“骚体”翻译“气纳体”都是十分合适的。李荣芳和朱维之在互不沟通的情况下,都采用中国传统的“骚体”嫁接希伯来民族特有的“气纳体”。两位译者都用中文序数词一、二、三、四、五…
十等对应希伯来22个字母,传达原文“顺序”的形式,也算可取。只不过李荣芳的翻译过分拘泥于“离骚”的外在形式,而损失了“哀歌”的节奏。“哀歌”前三后二五个强音节反映在中文里,应该是上半句六个字、下半句四个字更为得体。朱维之在理解上精益求精,他的译文在重现原诗的格式和音节方面,比李荣芳又简约了一步。
随着圣经文学逐渐被中国文学家接受,无论是传教士、汉学家翻译的圣经诗歌,还是教内翻译家、中国文学翻译家翻译的圣经诗歌,都不同程度的被视为“翻译文学”进入译语文学的视野。如《中国新文学大系.翻译卷3》(上海书店,1990:95-101)收录了1896年福州美华书局出版的《圣经》中两篇诗歌——《弓歌》文言译文和1908年出版的浅文理《新旧约全书》中的《雅歌》片断。《圣经诗歌》(百花文艺出版社,1989)、《圣经诗歌全集》(三联出版社,1989)早已广为流传。《世界文学名著选读II》(高等教育出版社,2000:23-47)中“圣经”一节则直接选用《现代中文译本》中的《诗篇》、《雅歌》、《耶米利哀歌》诗歌译文片断。《世界文学史.亚非卷》(南开大学出版社,2000:57-58)选用了朱维之翻译的《哀歌》第四章片断。《古希伯来文学史》(中国高等教育出版社,2001)包括朱维之的“九歌”体《哀歌》第一章片断和梁工编译的许多圣经诗歌。优美的圣经诗歌频频出现在普通文学读本和有影响的高等教科书中,见证了中国读者对圣经诗歌中文文本文学魅力的认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