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运城出发前往永济。永城去西安的高速经过永济，高速下道很快就到这个县级市区。小城平静又不失一份繁华，火车站和汽车站都在一条街上，交通方便。而街边新开张的一家苏宁电器说明这个三线城市已经得到了大型商业集团的重视。市区南侧是高耸的中条山，巍峨、清秀，林木覆盖的山谷中有不少自然景区，比如王官谷、五老峰。坐上公交2路车一直向东驶去。清早的大地上庄稼长势良好，这里地处山西南部黄河边，灌溉水源丰富、盆地土地已经被先民耕种几千年，一直是山西最主要的粮食产区。但永济的名字是清朝以来才落到城市地名上。自秦汉以来这里的大地名是蒲州、蒲坂，因为在黄河东边这里又是河东郡的郡治所在。2路车不久经过一片面积很大的城市废墟，从东门进入，经过城市中心的土丘，再向东出东门。这个废墟就是清蒲州城的遗址。在1958年修建三门峡水库时期为可能出现的水淹情况而废，居民都搬迁到永济去了。看有当地网友在博文中还曾经围绕蒲州老城墙走访过。对我来说，和蒲州还有些渊源。在大学时的第一篇学术论文就是记述了魏晋南北朝时期这里的发展历史，从此在历史专业道路上更进一步。如今能够亲自来到10年前翻阅古籍中反复出现的地方，百感交集。蒲州的鼎盛时期在唐代，一度曾经被定为中都，在军事、经济、政治上均相当重要。而当时的城市繁华一时，在原有城市的范围内，我们今天可以看到扑救寺、蒲津渡口铁牛、鹳雀楼。当地人的宣传中都是以大唐蒲州为定位和口号的。梦回唐朝对永济人来说，或许比歌曲来得更有现实意义。

出废弃的州城不久，路右侧出现一个小山包，山包上一塔，塔下是寺院建筑。这就是著名的西厢记的故事发源地普救寺，那塔就是著名的莺莺塔了。

佛像据说是北朝晚期遗物



寺院建在小山上，海拔不高，但高差比较大，也就显得山势陡峭而有些气势，塔就在小山顶上。塔本名舍利塔，13级，高尽40米。经过多年战乱，原本的寺院建筑都已经不存，现在的建筑都是几十年前根据唐式复建而成。大雄宝殿内有若干佛像，据说是1985年重建时发掘基础时发现的南北朝晚期遗物。虽有残损，但外形依然大气庄严。已是镇寺之宝。但远看外形是唐宋气象。小寺内建筑都被帖上了西厢标签。情侣可以结同心锁、敲同心钟、到西厢故事发生的各处建筑里走走。梨花院、张生翻墙处的梨树等等。虽然这些都是依据小说而附会上去的，但人们还是宁愿相信。可见名著的魅力之大和人们对真挚情感的向往，所以也就不太在乎建筑的真假和新旧了。

西厢故事已经有千年历史，寺边的村子都叫西厢村。当地人还曾经搞过爱情文化节，可见要把大唐文化和爱情文化两面大旗都打起来。而我们所知的西厢故事原本出处是唐代著名诗人元稹的传奇作品《莺莺传》。传奇的名字是当时的一种艺术形式，是隋唐时期的重要文艺表现形式，也是古代小说发展史上的重要组成部分。按照现在流行的话说，当时的传奇有点类似于现在流行的穿越的意味。有的内容是作者亲历，有的是在亲历基础上的虚构。和白居易齐名的元稹就是这样写作《莺莺传》的。现实中的元稹为了官场发展而抛弃了和表妹的爱情，把这一亲身经历的基础上写作了这一著名故事的最初雏形。其最初的故事结局正是定情后张生爽约不来，而崔小姐也只好另嫁。多少有些悲剧色彩。而元稹本人还在成都和当时著名的妓女诗人薛涛热恋数月，而最后依然回长安爽约而不去迎娶，以至薛涛郁郁而终。元稹做到了同中书门下平章事，职位相当于副总理。元大诗人始乱终弃的手段确实也算得上“高明”。或许是后代人觉得故事的结尾和过程不符合传统的大团圆结局习惯，金董解元和元王实甫创作了喜剧结尾。而王的杂剧内容结构也是目前主流的西厢记标准版本。王的西厢名句愿天下有情人终成眷属流传至今。在此基础上的戏剧和影视作品很多，在寺院内有专门的展室可以参看。小寺里另外一处奇景与爱情无关，而是一处回音现象——普救蟾声蛙。在塔东台阶上用力击打石块可以听到自塔顶传来的蛙叫声。号称中国四大回声建筑之一。从寺院高处西望可见黄河依稀。

出寺继续西行，不远处就是蒲津渡遗址。所谓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的谚语就是出自这里。20年前的1991年，山西文物部门在黄河滩地上发掘出4尊铁人铁牛。铁牛均重几十吨，前面是明朝的古代河堤遗迹，后面的铁竿是古代拴船之用。这铁牛和铁人是古代为压镇浮桥所用的铁碇。古籍中记载唐朝开元时，唐玄宗命令大臣张说都督黄河上的蒲津渡桥工程。其核心就是将8个铁牛铁人铸在黄河两岸，作为铁碇压镇浮桥。我们目前可见的就是河东蒲州城外的4个。在当时的生产力下，铸造如此庞大的铁牛耗费之大，据专家认为使用了当时年用铁量的4/5。采取的失蜡法铸造更是成为古人当时生产条件下聪明才智的典范。而4个铁人据说代表了汉、维、蒙、藏4个当时的主要民族，体现了民族团结和睦的寓意。而在几百米的西侧地下，应该就埋藏着河西的4个铁牛和铁人。不知道河西那4个铁人是否也是这4个民族形象。这要等到多少年后的考古发掘才知晓了。

仿古的大门看着感觉不错
唐铁牛的故事如此生动传神，也早被收录在我们的中学课本里。几年前，铁牛的保护不利，一度出现腐朽生锈的情况，现在整体被放置在高台上，铁牛被进行了防锈处理。远远看去，黑黝黝一片，在一片黄土上很明显。蒲津渡在元以后由于战乱和黄河改道的加剧，作用逐渐下降，原有的浮桥和镇河铁牛铁人也都被水淹没，被淤泥掩埋。而黄河河道在山西陕西间摆动，大约几十年就变化一次，原有的河防措施都逐渐荒废，民间在期盼黄河安流的心情下，从此留传开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的民谚。在蒲津渡遗址公园里，让我意外的是当地人收集的蒲州古城地区文物展览。虽然展厅不大，但内容丰富，各类宗教造像、石刻石像、武器、明清民国时期匾额，其中不乏左宗棠曾国荃等名人题字。更有趣的是主人收集了不少清代的性文化题材物品，如春宫图之类，专门做一小展厅，墙壁上大书小孩勿入。这个私人收藏馆是我在去前没有想到的。可见民间收藏的实力，也让人欣喜，正是藏富于民让更多的古代遗产得以保护和发扬。

蒲津渡遗址门口对面就是残存的蒲州古城西门遗址，这是一处不完整的城门遗迹，原来的城门位置已经在现在公路平面以下1到2米的位置。有趣的是按照方位这个题写蒲津的门洞是朝北的，路边保护石碑上写西门。或许是西门瓮城北门的位置。联系到唐铁牛前的明朝防波堤的位置，这一段残城墙或应是明代的。

蒲津渡口位置西看就是巍峨的现代鹳雀楼了。因为是2002年代竣工的，我本没有抱太大的期望。这座现代版本高近74米的楼宇比原来高处50多米，而位置也大大西移了。按照过去的位置，这座木楼应该在城墙上。也就是现在铁牛出土的位置一带。但由于采用了现代的水泥结构，据说在勘察地基时发现这片黄河滩地的基础有问题。所以才选择移到西边几里地。而高度和建筑的形制都增加了不少。和古代相比，新楼仍然是6层的四檐建筑。每走一层都感到增添了一丝清爽，每登上一层平台四望，确有新的观感。三四层中是反映当地文化的现代壁画和运城历代名人故事的壁画、塑像等。还有一层展出鹳雀楼的全木模型。站在六层平台上南望绵延的中条山笼罩在一层轻薄的雾气之中，西边一里外就是无边的黄河水和良田、滩涂。夹杂着山河气息的风四面吹来，秦晋两省的大好河山都在眼下。王之涣的塑像就立在这里，那首脍炙人口的名诗就是在这样壮美景色下创作的。或许是受到绝句的感染沉浸在1000年前的意境中去，我已经不在计较这新楼的水泥质地了。

回永济的2路汽车上遇到一个在鹳雀楼上做生意的年轻人，他说现在来楼参观的不是很多，不过他仍然觉得当地人还是比较认可新楼的。西厢村的街道都在采用外立面仿唐建筑，街道的灯也用了仿唐形式。刻着大唐蒲州的牌楼也竖起来了。而那个曾经千年前鲜活的唐朝、古代中国极盛期的唐朝到底是什么样呢？仿佛和我们很近，又仿佛很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