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发于《长沙晚报》2019-03-13

赖皮雨

“不怕使坏，就怕耍赖。”这句话已在我嘴边挂了很长一段日子。

天要下雨，尽管下呗，反正谁也拦它不住，可是这场雨从年初开张，断断续续，翻来覆去，俨然就下成了“新常态”，连各种阴沉搞怪的表情包都附赠到家。即使某些肥皀剧远比王婆的裹脚布更臭更长，隐蔽而且变換凌厉的手法猛刷收视率，也绝对刷不出这样离奇的存在感。什么叫有目共睹？这就叫有目共睹：差不多长达三个月时间，偶尔点缀的晴天虚与委蛇，间或穿插的阴天故作矜持，唯有雨天才是春节前后包打包唱的主角。你想想看，一位女演员自恃演技超群，在电视剧中分身饰演多个角色，通吃大爷、二爷、三爷、四爷、五爷、六爷，会不会把观剧者全都虐成唐老鸭？任性而耍赖的雨天就这样改变了我的看法：撑伞出门，我是被虐的唐老鸭；开车上路，我还是被虐的唐老鸭；坐在家中，哪怕目光不投向窗外，我仍旧是被虐的唐老鸭。被虐之后，我要找寻一处不那么潮湿阴冷的地缝去钻，居然也不是一件轻松容易的事情。

雨天本该有海量的诗意和感悟才对，我怎能害怕被虐而叫苦？杜甫的“细雨鱼儿出”是蛮清奇的句子，蒋捷的“点滴到天明”更是玄味无穷，因为它能留给人们追忆和思索的回旋余地相当大，从少年、中年到老年，从歌楼、客舟到僧庐，雪泥鸿爪，地北天南，无非悲欢离合。能够参透这一层级，半个雨夜囫囵失眠，真就极其值当。雨天以各种方式宠溺、犒赏诗人和哲人，但澎湃的“恩泽”如同泛滥的爱情，过犹不及，恁谁也招架不住。

一个人要是顽固耍赖，借钱不还，欠债不偿，法院动起真格的来，将他一把拽入失信人名单，通网可查，全网可见，就足够他饱喝一壶：出远门，难上加难，乘坐不了飞机、高铁；住宾馆，大概率要碰一鼻子灰；居家度日，消费受到限制；一旦信用指数归零，银行里的冒失鬼也会对他敬鬼神而远之，办卡、贷款都没门。如此一来，老赖多半会感觉众人用手指头狠戳自己的背脊骨，打脸啪啪啪，麻辣滋味估计美不过川味火锅。老天爷则毫无顾忌，它想耍赖就耍赖，宇宙法院也拿它没辙，下雨都下到丧失记性的地步了，谁有本事能够立马叫停？目前来看，这场赖皮雨由冬至春越下越过瘾，尚未显露兴尽而退的意思，它很可能要径直下到清明节后，索性与江南的黄梅雨无缝对接。真要是那样，恐怕连百岁老寿星都会摇头感叹“活久见”。

有人议论：“这次雨期虽长，雨量却并未失控，老天爷还算心存善意，别给它太严苛的差评。只是到处都弥漫着浓郁的霉臭味，恐怕对身体有害无益吧。”

有人评说：“前天我雨中赏桃花，花骨朵儿粉嫰可爱，就怕它禁受不起雨点的连番暴击。梨花带雨别有韵味，桃花还是晴天看去更具风姿。”

他们属于温和派，这么说，没有一丁点恼火的意思。彰明较著的是，我家老泰迪受不了赖皮雨的欺负，出门玩耍的时间被压缩成了一纸空文，它的脾气变得越来越焦躁，跑到阳台上，不肯赏雨，而是汪汪直吠，它盼望晴天，劲头之热切，丝毫不逊于某些初恋情侣期待浪漫之夜。

“这场雨下了三个月时间，是有点久，不过你也别抱怨，在《百年孤独》中，马孔多一连下了四年十一个月零两天的豪雨，那才叫‘大浸稽天’，连诺亚方舟都有些吃不消。”加西亚·马尔克斯笔下魔幻现实主义小说总有奇妙的夸张笔法，间接考验读者的想象力，凡是跟不上趟的，都不好意思承认自己对文学一知半解。眼下，我不是身处热带雨林，所遭遇的连绵雨日也毫无魔幻色彩，它以耍赖的方式直接考验了许多人的耐性，如此而已。

此文虽短，却是断续缀成，完工于2019年3月10日，一个久违的大晴天。据说还会有几个类似的大晴天接踵而至。赖皮雨居然识趣了？可别哄骗老人家，让我空欢喜一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