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发于《长沙晚报》2015-07-26）

文武兼修的乖乖

    我家的贵宾犬乖乖，已经快三岁了。名义上，它是女儿伊美的宠物；实际上，我才是它的第一主人和监护人。乖乖从小就有主见，它对我表现出绝对的忠诚，反而与伊美保持距离，显得不冷不热。我对伊美说：“你瞧见没有，世界上没有无缘无故的爱。我天天照顾乖乖的吃喝拉撒，带它去公园里游玩，给它洗澡和治病，彼此日积月累的感情早就牢不可破了。你只是偶尔把它当成玩具抱一抱，它怎么可能跟你亲近呢？”女儿接过我的话茬，趁机大倒苦水：“你以为我不想照顾它？我的学习任务多重啊！除了学校的功课，还要学钢琴、画画、舞蹈、奥数、英语，一分钟得掰成两分钟用。”伊美说的是大实话，小升初无异于一场攻坚仗，她确实分身乏术。

    每天，我在书房的工作时间大约八个小时左右，乖乖始终陪伴我，轻易不走出书房半步，家里人叫它，用美味可口的食物诱惑它，它也是吃完就小跑返回。于是大家都调侃乖乖是新时代一只最有文化水平的狗狗。你想想看，它耳濡目染的全是书香，就算大字不识一个，又有何妨？岂不是要比那些长年累月不读一页书的网虫强吗？乖乖喜欢睡在地板上，更喜欢睡在宽大的书桌上，头枕着古今中外的名著，嘴巴里叼着笔杆，一副诗兴大发的样子。有时，我读书，他就枕着我的笔记本电脑呼呼大睡，瞧它心满意足的小模样，比起坦腹东床的王羲之来，更加憨态可掬。有时，我写作，他就用那双乌溜溜的大眼睛紧盯我的手指，偶尔看看屏幕，也许是好奇那些比蚂蚁更大的汉字究竟是怎么蹦出来的。

    有一回，一位好友来访，见到乖乖在书桌上割据一方，对他虎视眈眈，颇感意外。他问道：“小狗都好动，它怎么能在书桌上安营扎寨？”我笑道：“它是庄周的私淑弟子，清静无为，无为则无不为。在书桌上做的梦显然不同于在地板上做的梦，它梦见的蝴蝶可能比庄周梦见的蝴蝶更漂亮。”好友听我这么一说，哈哈大笑。

    乖乖虽然静若处子，乐得呼吸书房里的文化氧气，但它的天性并未丧失，仍然见猎心喜。它不在书桌上趴窝的时候，就会在窗台上放哨站岗，见到楼下大狗小狗路过，它居高临下，厉声猛吠，用前爪击打钢化玻璃和大理石台面，发出密密的繁响，尾巴舞动，宛若一截钢鞭。隔空宣战，势如破竹，同类难免惊魂，行人也为之仰视。那些路过的狗狗多半面熟，但它们闯入了乖乖的“领地”，它就要发声驱逐，宣示自己的主权。有趣的是，乖乖出了门，下了楼，与那些狗狗狭路相逢，战斗的兴致反而降低了，自觉有把握取胜的话，它照旧示威；若没把握取胜，它就会冷眼睥睨，紧绷的身姿显示出高度的警惕性。

      在公园里，乖乖追捕过上岸栖息的野水鸭，只差一米远就能扑住，它明白了“天下武功唯快不破”的道理；在小区内，它与一只流浪猫有过近在咫尺的火线对峙，由于彼此忌惮对方而各自走开；在球场上，它与两只个头更大的田园犬厮杀，耳朵受伤而仓皇败阵。江湖险恶啊，出来混，难免要吃点明亏和暗亏，它认了。乖乖经过某座别墅，两条关在铁笼中的藏獒狂吠不止，它毫无惧色，想以大欺小吗？也不看看自己的处境。

    乖乖既胆壮，又胆怯，它不害怕同类，却特别害怕打雷、放鞭炮和长鞭抽击陀螺发出的声响。有一次，它骤然受惊，奋力挣脱我手中的牵绳，撒腿狂奔而去，我追它不着，担心它就此失联，所幸它识得回家路。那一次，我充分意识到，对于狗狗来说，安全感头等重要。两年前，我把隔音的淋浴房改造为乖乖的临时避难所，遇着天上打雷和室外放鞭炮时，它垂下尾巴，瑟瑟发抖，我就帮它躲进淋浴房，收听音乐。去年，我们在益阳过春节，周围的鞭炮轰鸣造成持续的惊恐，害得乖乖便秘了四五天，那有气无力的蔫样儿真是怪可怜的。

    有道是：“一犬吠影，众犬吠声。”梦泽园里养狗的业主越来越多，狗叫声此起彼伏。乖乖既吠影，也吠声，应该说，它为小区的安保事业作出了不小的贡献。

    每次我出去办事，乖乖就会在门口大叫，有时它还会咬住我的裤管不肯松嘴，等我下了楼，它又跑到阳台上目送，那感觉真就只有两个字可以形容——“温暖”！

    “几十年前，美国总统杜鲁门在白宫里待得腻味了，又别无知交可以来往，于是口吐戏言：‘如果你在华盛顿想结交一个真朋友，那你就养一条狗吧！’其实，这句话他至少从希腊哲学家斯多噶那儿偷取了一半的意思，斯氏早在两千多年就以一副看破红尘的口气说道：‘我认识的人越多，就越喜欢狗。’通常都是狗眼看人低，他却是人眼看狗高啊！古代的圣哲与现代的总统所言都不差，在世界任何地方，养一条忠诚不贰的狗，绝对比交几个见利忘义的朋友要明智得多。”

      这是我的旧作《宠物也疯狂》中的一段话，当时，有点愤世嫉俗的意思，现在我的心态平和了，已由“看人不是人，看狗不是狗”的困惑升级到“看人还是人，看狗还是狗”的明白。如果你无求于人，无争于人，无妨于人，无碍于人，大多数人就仍是友善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