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消失在街巷里的一条鱼(随笔)

(2013-11-17 17:12:51)
标签:

随笔

分类: 随性随笔

消失在街巷里的一条鱼

         /高涛

我站在三楼的楼梯转角处和同事说话,他突然出现在二楼的楼梯口,东张西望,像是找人。我没太在意,继续和同事说话。他却盯住我看,我问他,你找谁?他反问,不认识我了?我本来就近视,再次眯起眼看他,就在我打量他的过程中,他又说,你真不认识我了?我说,你是谁谁吧?他凄凄一笑,说,还以为你真不认识我了。

我领他去我办公室。他刚落座,我便问,你的头发……?他说,我在化疗。我活不了多少日子了。他言之凿凿,吓我一大跳,神情陡然紧张起来,说,你别胡说,到底……怎么回事?他看我当真了,又凄然一笑,说,甭害怕,暂时死不了,就是心脏有毛病,干不了重活,老毛病了。

他戴了顶布帽,露在外面的头发白花花的,不是灰白,也不是花白,是那种耀眼的白,纯粹的白。像北极的雪景,透着一股子冷。这和我三年前见到的他迥然异样。那时,至少,他没有这么多白发,也许夹杂有几缕白发,我完全没有印象了。

他是一位写小说的朋友。读过不少书,也写过不少小说。小说很先锋,发表的却寥寥。收到的稿费可想而知。于他而言,这是痛中之痛,他需要钱,那个家,需要钱。

他十多年前就下岗了。断断续续,有一搭没一搭也挣到过一些零零星星的钱。但都是毛毛雨,那个家太干了,干到要冒烟的程度。他媳妇找了一份送报纸的活,天不亮就得出门,天黑了还常在路上,累不待说,到底每月有近两千的收入。女儿上初一,漂亮聪明,回回在班上能考个第一第二的。他说,要不是为了娃,他早就……,我说,你千万可不敢乱想,不为自个儿考虑也得想想孩子啊,他说,他啥算想通了,人活着啥球意思都没有。

有那么一段日子,他打着找工作的旗号出门,一出门就溜进附近的书店,一呆就是一整天,看博尔赫兹,看卡夫卡,看卡佛,看伍尔芙。晚上回到家,又扒在电脑前噼噼啪啪地码子。媳妇一燥气,把电脑键盘给砸了。他能说什么呢?他只恨自个儿窝囊。他说,他害了媳妇,也害了女儿。可他又说,他要是不写小说,他还能干啥!

我劝过他,还是先把生活料理好,写小说的事情可以缓一缓。他一度也似乎下了很大决心,说要重操旧业,去给人家安装上下管道。一再信誓旦旦地表示,再也不写什么狗屁小说了。

真希望生活为他亮开一扇窗,让希望萌发,让阳光朗照。

再后来,打电话问他工程干得怎么样,他却愤愤地说,那活,就不是咱干的!说实话,听到这话,我暗暗埋怨他,心想他是放不下文人的臭架子。他果然会放下小说吗?我到底是质疑的。

大约一年多后,他再次打来电话,说要去北京参加左岸的文友聚会,问我去不去。可见文学依然还活在他的心里。他到底无法丢下文学,这让我欣慰,也让我心酸。

后来我曾建议他跑摩的,机动,自由,灵活,挣多挣少都是挣。

这次见面才知道他的确在跑摩的。问及情况,他摇摇头,说了一个字,难!我不解,跑摩的有啥难的?靠力气挣在辛苦钱。他说,好几次差点被人给打了。说,就连那些跑摩的,也各有各的地盘,你闯入人家的地盘人家能不恨你嘛!他说有那么几次,他好不容易拉了几个路程远的乘客,心想可以多挣一点钱,拉到了,人家只一句,没钱!扭身就走。我说,那也不能就算了。他说,不算了还能咋的?那些人搭眼一看就不是啥善茬。再说了,咱一看就瘦瘦弱弱的,人家压根不尿。他说,别看都是可怜人,恶起来比啥都恶,几乎就是穷凶极恶。他说,这也是社会给逼的,他不怨怪他们。

还住原来那地儿吗?我问。他说,那地方是他父亲单位的公房,小是小,可毕竟有个栖身之地,前一阵给拆了。住了20年的地方说没有就没有了。他说,他不搬,人家先是断电,再就断水。还能住吗?他说在红缨路租了房,条件不咋样,一个月一千,算是最便宜的了。他说,以前指望媳妇那不到两千的工资好歹能对付,如今是不行了,光房租就是一笔不小的开支。

我问他还写小说吗?他说,不写了,早不写了!写那些东西没球用,谁看?他说得很悲壮。

说了会儿话,他就走了,说还要赶5点前到学校接女儿。他跨上电动摩的,一溜烟就走了,如一条鱼,消失在城市的街巷……

忽然就想,这个寒冷的冬天,有多少个日子,他得像鱼一样,在这个城市的街巷穿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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