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纽村急诊室一夜游（等）
(2020-02-18 07:00:52)
上周五下午，西柚一瘸一拐地从超市回来，大惊失色地诉说在超市里，左小腿突然剧烈疼痛，几乎无法行走。他一月初从上海回来念叨过，在飞机上膝盖背面的腿部尖锐疼，下飞机后查看，也没有任何淤青和伤口，后来久不久也会提下腿部不适，我也没太当回事，觉得人老了，不就是东疼西疼的，娇气。把他曾经无情送我的话还给他，life is hard，be tough！翻成中文就是，谁不疼啊，一边忍着去！
其实我也不是那么不顾他人死活啦。我对西柚说，现在GP（家庭医生）马上下班了，明天又是周六，你要是疼得受不了，我就陪你去趟city医院看急诊。西柚说大周六的，我才不进城呢。我说看急诊，又没让你进城逛街，摒弃你狭隘可笑的城市成见好不。他说说不清楚道不明白的腿疼，急诊室不会当回事的，通常让你等一夜，等到天亮，也没人理。西柚在新西兰有两次夜里去急诊的经历，都是等到天亮才有人理。纽村急诊是这样的，不分先来后到，你去了护士会给你评估病情1到5紧急度，评级低的，要让给评级高的，所以如果他们觉得就是有点腿疼，并不紧急，可不等一夜都不一定理你。
见他信不过急诊，我高风亮节不计前嫌地拿出艾灸盒，说要不你信一下中华国粹吧，起码热敷阵痛效果，没想到人真答应了。之前我犯颈椎病，把三联艾灸盒绑在脖子上，后脖儿冒着烟儿在家走来走去，这人老是恶言恶语地说，你能不能别装神弄鬼的，搞点科学的事情，现在看来真是有病投诚了。
艾灸好像起到了缓解作用，整晚相安无事，吃饭，煲剧，各自睡下，直到我被推醒。
西柚有半夜推醒我的恶习，平常大概率被推醒是因为吵架道歉。我们一吵架，西柚就会气得早早上床呼呼，然后半夜把正常作息的我推醒道歉，趁着我神志浑浊，口齿不清，逻辑混乱，没法跟他掰扯痛打落水狗，让事情快速翻篇，第二天早晨就跟没事人一样了。
冲出北半球的艾灸盒
这次被推醒当然不是道歉，人站在我面前让我看他的两个脚的颜色。我一看也吓了一跳，一只脚正常，一只煞白，连着上面的小腿也同色。他是半夜起来发现一侧脚和腿的颜色不对，而且冰凉。西柚说我以为自己的眼神不好，叫你起来确认一下，得到我的颜色评估，说要打个电话给24小时服务的health line。我听着他在阳台打电话，白发宫女诉说天宝往事的路子，支撑不住直挺挺向后一倒又睡过去直到再次被推醒。西柚说，健康热线的顾问问他最近是不是坐过飞机，跟一月份那趟从上海飞回来腿疼对上了。顾问建议他在两个小时之内赶到医院，她怀疑是腿部血栓，可大可小。
我这才彻底吓醒了，说要不要打111叫救护车，万一出什么状况路上还有专业人士可以处置。西柚说不用 ，两小时之内到医院，你开车就行，嘿，我这下纽村公路大满贯了，深夜山路送病人急诊也要试过。
70多公里山路，风驰电掣40几分钟就被我开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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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到急诊大厅，先是护士登记资料，然后见护士（原来登记资料的不是护士），倾诉病情。当晚就俩护士，一个是印度人，一个是俄罗斯人，都是大老爷们，俩人说话都不好懂。接待他的是印度护士（后来西柚跟我说，他不喜欢这个印度护士，喜欢那个俄罗斯护士，这是不关种族，有关杠精。如果接待他的是俄罗斯护士，他喜欢的就会是印度护士）。印度护士听西柚讲述病情后干脆从窗口走出来，让西柚靠墙站，问问题同时做了点测试，然后就让我们等着。杠精西柚抱怨说，他要问我详细病情，不应该从窗口走出来当着其他人问，不把病人隐私不当回事。我说你一个腿疼，有啥隐私不隐私的，他说隐私不分部位，这是原则问题。
然后我们就开始等着。我注意了下时间，凌晨三点，急诊室加西柚，一共三个病人，三个陪同，一对是亚洲面孔，一对是西人，加我们一中一西。医生护士病人都没人戴口罩。一边墙上贴着
waiting is stressful，but we have not
两张绿色贴士，就是我前面说的等待安民书
中间又来了三个年轻人，俩男一女，女生醉得站不住坐不住要人托着，坐了会被俄罗斯护士大叔劝退了，公共医疗资源这么紧张，小破孩自己回家醒酒去吧。
剩下的三个病人，差不多以半小时一次的频率，轮番被医生宠幸，或者做检查（验血、称体重啥的），说明这仨都不算重症，评估级别类似，所以平等对待。别的检查，我一直没太在意，坐椅子上半迷糊着，一听称体重来精神了，伸着脖子问印度护士，多少啊多少啊？西柚平时拒绝当着我面上秤，这下得手，哼哼，大胖纸！
急诊室腹地很多这样的铺位，供患者躺着等着
磨叽到早晨五点半，护士找他谈话，特别叫我一起过来听。这回注意隐私了，拉倒一个僻静处，说血检结果出来了，问题不大，先吃一粒稀释血液的药，医生怀疑1月份乘飞机那次导致膝盖后轻微DVD（静脉血栓），天亮后约了B超等其他检查，现在就不要回家了，给你准备了床位，然后带我们用门禁卡进到里面。原来急诊室的腹地好大，有一间间布帘隔着的床位，多数是空着的。西柚的床位在很里面，床边有两张椅子，旁边有个小吧台，热水咖啡牛奶茶什么，供自取。作为急诊室，这空间真够奢侈的。
这就是西柚的急诊铺位
西柚医闹说，我不在这儿呆着，我要回家，上午再自己开过来，周末不塞车，40分钟就到了。护士说医生让你在这儿等，你不肯等的话，自己跟医生说吧。又是漫长等待，好容易医生过来，西柚继续对医生闹着要回家。医生素着脸说，你想回家也不是不可以，我不是那种特别严格的医生，但是B超等项检查几点可以做说不好，错过了，你也知道，不知道排到什么时候，另外我刚才还给你吃了药，也不适合开车，你还坚持回吗？医闹一听自己被下了药，就歇菜了。转脸对我说，俩人都等在这没意义，那先你回家吧。我刚觉得他总做了个比较靠谱的决定，他就强调，护士说我病情非常非常严重。我说我刚才听到了，护士说不严重，小毛病，留你在这是为了检查项目没做完，你少报假新闻博同情。
这是铺位旁边的小吧台
回家路上这个感慨，纽村医院，宽宽敞敞，慢慢腾腾，效率低下，条件优渥，医护都不戴口罩。听说西柚一月中旬去过中国，只就事论事飞行可能造成的腿部血液淤积，也不问问去过武汉没有，真有疫情袭来，这效率，这意识，四门大敞的，这小岛国完全就是裸奔的节奏啊。
又是风驰电掣40分钟到家，洗了澡。跟头回自个在家过夜用可怜巴巴像被抛弃了似的眼神谴责我的Tara说，妈妈要睡觉，早晨不许哼唧，饿了忍着，pee和poo憋着，you copy？真是好狗狗，平时7点钟就开始在卧室门口哼唧，今天我睡到中午11点，它在客厅远远迷糊着，没一点声儿。估计家里有人它就踏实了，起不起床都没关系。
起来后查看了下手机，西柚抱怨还在等等等，估计今天得在这儿耗上一天。我说你有舒舒服服的床，旁边吧台要啥有啥，也带了充电器，在哪儿玩手机不是玩啊，稍安勿躁哈。再就是朋友催问什么时候过来，被折腾一夜，差点忘了周六中午朋友家宴这事。反正一时半会不用去接人，我按原计划去朋友家吃饭。
人在国外本来年不年的就淡，加上今年特殊，国内疫情肃杀，网上也没人提醒，去到朋友家才知道当天是正月十五，心中有点乱世偷得苟且的不确定感。吃了大餐，跟朋友汇报西柚被留医，大家听了我描述，纷纷问，最近是不是坐过飞机？飞机造成的腿部血栓看来不罕见。另外这次我获得的知识就是，千万不要再翘二郎腿了，也容易DVD。
晚上七点钟左右接到西柚电话，让我去接。B超检查结果，果然膝盖后方有一处很小的血栓，要服3个月稀释血液的药，再复查。路上西柚得意洋洋地说，他们还想让他再在医院住一晚，做更多项检查，他死都不肯，他们只好让步，让他回来看GP（家庭医生）。整整一天，一直在接西柚的抱怨短信，让他等等等，等待过程中，他吃了推车送来的早餐、午餐、下午茶。
西柚这个人脑子就是不清楚，他那么抠门的人，想不明白，进到公立医院体系里，各种检查和治疗都是免费的，回来看家医，检查费用惊人不说，你再想进到免费体系里，就不知道排到什么时候了。他又不像我洁癖认床换个地方睡不好，他在哪都睡得呼呼的，何况急诊室干干净净，还有个床，管吃管喝，人又不多，多住一天把所有检查做完多好啊。他的理由是，坚决拒绝在市内多晃一夜，城市的空气让他窒息。矫情！纽村整个国家都叫村，城镇差别能有多大啊？何况还是在医院里，谁让你在城里晃来晃去了，他排斥城市的情绪濒临病态，可怜我老人家城市老鼠一枚，碰到跟城市不共戴天的西柚真是苍天报应。
事实证明果然，他后来回到家看GP按照医生的嘱咐做完其他几项检查，被各种高昂收费杀得嗷嗷叫，这不自找嘛，典型小不忍则乱大谋。
后面的私货：
一般小毛病，都是怕医院的，果然急诊室一夜游等等等后，西柚同志的腿很快好了七七八八。从医院回来的时候，医生给了他一个医院里照顾腿部血栓的护士电话给他，让他保持联系。从此我常常听他跟那个护士煲电话粥，细致入微地描述自己的腿和脚的感受。人性是很人性，看个病，阵线好长。所有这些检查，在国内半天怎么也搞掂了，环境没那么好，没免费咖啡和三文治吃，但是效率啊，我觉得效率二字，已经融入我的血液里，低效的事情，比它本身的弊端大一百倍地引发我的负面评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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奥斯卡最佳纪录片《美国工厂》中，在美国开工厂的福耀主席曹德旺，长得很像我刚到深圳时候见到的潮汕老板，他被美国工人的低效弄得很是没脾气说，美国工人动作慢，效率低，不能管的，一管他们就跑工会去了。我就想，这事没辙，西人从小到大不需要效率，就活得挺好。不像我们不高效节能进取性生存就会被踹下时代列车。
我平时也是对着西柚的低效咬牙切齿，他周末叠个从烘干机路取出来的衣服，都要休息三次，磨叽一上午。衣服从洗到烘干到叠好收纳，阵线可能会拖一周，每个环节都拖，简直看瞎了我的眼，所以活该我把家中绝大多数的活都接管了。我估计我自己在他眼中，一天到晚只争朝夕，不浪费一分钟的活法，也很奇葩。
这是真正的鸿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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