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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啸的橙子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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爸爸说我是假的

(2017-07-10 23:54: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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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感

分类: 深圳细节

这两天的心情一直在很低很低的水平面上起伏着,

虽然表面薄凉平静如常。


老爸因为隐约咳血,肺里查出来长了东西,如果是一般患者接下来要做的,就是穿刺取出组织做活检,制定治疗方案,是手术放疗化疗还是相对保守的靶向中医治疗等等,但老爸是90岁高龄的体弱老人家,平时感个冒都要他命,别说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治疗。我妹妹找她的医生同学看CT片子,目测肿瘤来者不善。我妹问她同学,如果这是你爸,你打算怎么做?她同学说,是我爸的话,CT我是会做的,因为如果仅仅是炎症咳血可以治愈,不查就耽误了。但是查到这一步,我就不打算查下去了,结果是什么样不重要,治疗手段比肿瘤更要他的命。


我妈八子和我再三商量,不查了,给爸不计代价吃增加免疫力的药,保护肝脏肾脾,八子会周周带他出去吃好吃的,活一天高高兴兴一天,不做无谓的痛苦的挣扎。





刚刚发现咳血的时候,我们在家群“严密组织”里讨论这个事,意见也不一样。我妈说每天测完血压,查看爸的晨痰,妈都会说句,挺好的。那天发现了一点粉红色,像血又不像的样子,心里一紧没出声,老爸就拒绝更衣洗漱,拒绝早餐。他再糊涂,对掌握自己生命和健康的妈的细微表情,都本能知道对应是什么的。妈赶紧振作情绪哄他说,你的痰有点黄,有点炎症,赶紧起床换衣服,刷牙洗脸吃早餐,收拾完我去医务室给你拿点药去。爸这才如常起床,妈心慌意乱打算出门走走,爸在后面提醒记得带钱,妈说带钱干吗?爸说,拿药给钱啊。你说他糊涂了,妈随便说句对付他的话,他记得清清楚楚,又在意又明白。


爸爸说我是假的


今年妈一直对爸的身体状况感觉不好,因为他表现出来的稀薄能量让人揪心,老是打盹,吃着饭都能睡着,妈觉得今年这个坎难垮,嘀咕着嘀咕着,就出了咳血的事。妈说打算周四带爸去查查,但是查出来又能怎么样呢。我说无论什么结果,一切以少受罪为前提,吃香的喝辣的活到90岁很英雄了。我要是能活到90岁,就抽点鸦片混日子,不过我估计我活不到,因为没有妈那样又懂有细心的人贴身照顾。



爸爸说我是假的


八子说,你不用那么理智,等你到90岁,你就不这么想了,你没看到姥姥最后的时候,不知道人在最后求生的欲望有多强。然后哭着语音私信我说:有些话我不想当着妈讲,当初姥姥走的时候,你不在身边,放弃治疗是我跟妈共同做的决定,姥姥最后的动作就是四处摸药,那一刻,我真的后悔的。这是姥姥走了几十年后,我才知道的事实。我当时坐在露台台阶上跟八子发微信,她这句话像钉子一样把我钉在地上,动弹不得,心被碾压和刀割,我最爱的姥姥走的时候,我不在身边,我们这些背离家乡,远离亲人的人,都是混球。


八子看过姥姥最后时候的倾轧,我再铁嘴钢牙,再理智,此刻也没有资格轻飘飘地辩论,是有尊严地死,还是受罪地活,做出一副全世界就我活得明白的德行,这不是一个要结论的话题,是一个宣泄。当时我只发了一个拥抱的表情。


道理八子一定都懂,但是她有她的情绪淤积,她需要表达和抒发,因为她是父母身边出力和照顾比较多的那一个。八子对父母来说,的确比我重要,她每个周末带着爸妈出去吃吃喝喝。小小情绪发泄后,她懂事地接受了我们对爸治疗做出的决定,就是让他随心所欲活一天高兴一天。她听妈在医院跟医生说,不求爸活得久,只求他少受罪,有尊严。八子说妈所有想法都充分体现,她是一个明白极了的老太太。




其实这篇我本来是想写琼瑶的,要不怎么说提笔就是局限呢,说自己家事说了这么多。我真是好庆幸,我们寻常人家不是琼瑶家,不会上演病人插管躺在重症室,亲人互相撕,齐心合力把家事弄成八点档。


琼瑶的家事完全不是表面上平鑫涛失智中风插管不插管这么单纯,否则他们一家一定可以做出我们家这样的理性判断。就像我跟八子对爸的治疗有分歧,我俩可以讲一晚上微信语音沟通,然后取得一致,我们有沟通和互相理解的至亲基础。


上来就互相写公开信互怼。这是平鑫涛跟前妻的子女对琼瑶的几十年集聚下来的不接纳不信任的集中爆发,父亲对子女来说,几十年前被琼瑶抢走,到现在又要被琼瑶放弃,他们被这种代数想象气炸了。平云在公开信中说,“父亲对您这50年来的照顾总是尽心尽力、无微不至,我们很感谢这一年多年来您反过来对父亲的照顾,但比起台湾百分之六十多长照家庭必须完全靠亲人自己照料的辛苦,您有1个秘书、2个看护、1个佣人可以使唤,您有儿孙,父亲也有自己的子女,您并非孤立无援。”“既然如此,就请将父亲还给我们吧,这是我们最沉痛的请求”。大出版商的儿子文质彬彬措辞精准的表达背后有兵不血刃寒气,没有任何温情,没有任何尊敬(琼瑶不仅仅是琼瑶,也是八十岁的老人家了),目的只有一个,抢回父亲,打赢这一仗,哪怕是一具没有自主生命力的躯体。




对于琼瑶来说,她幸福浪漫童话世界坍塌于一旦,一切成于文字,毁于文字。她用文字缔造出言情帝国,也用文字缔造了自己的“我的人生一败涂地”。我自己写专栏,知道身边有写东西的人,对朋友亲人来说,有时候打扰多过确幸,对于写作者,生活和写是捆绑在一起的,他们生活和体验人生的最根本目的就是写和表达,朋友和亲人常常首当其冲成为观察对象,描述对象,还是极其主观的,落笔任性,写的人倒是疏肝理气了,被写的人常常平添心赌。我记得很多写作者都因为这个原因跟朋友闹翻过,这是写作者原罪。我自己也发生过类似情况,这里非常抱歉哈,被我不准确编排过的亲爱的们。



大家都知道琼瑶在脸书上写公开遗书,表示将来不要过度治疗不要插管不要抢救,其实那是她新的写书计划之一,呼吁生命尊严和安乐死,她几乎是直播式的在脸书上记载平鑫涛的病情和治疗,这也是激怒继子继女的导火索,他们说父亲注重隐私,不想把病情活成话题。作家和隐私,这本身就是悖论的。何况还有亲妈位置被琼瑶替代的经年之恨。


琼瑶这样的女人,不写了不作了,她就真的枯萎了,这事无关年龄。平鑫涛的确是把她呵护到了能量最大化,自己病倒,都要说情话,说这个世界上,有谁有这样的福分,让琼瑶给换药。难怪琼瑶在平鑫涛失智后,琼瑶天天问的问题还是,你爱不爱我。平鑫涛知道自己娶了一个什么样的女人,也欣赏她,宠着她,这些在前妻的子女心中,都是反作用力,厌恶丛生是他们的根立场和生理本能,他们就是不能原谅这个女人。



所以在这些纷繁立场和背景中,没有办法理性地讨论死亡观,浮出水面的都是生者的较量,对琼瑶来说是现世还债,对继子继女来说,是攻击对手的最后机会,他们出手了。




后面的私货:


我爸这辈子其实超幸福,我记忆里他和我妈永远是手牵手的,这老头太有眼光了,当年找一个比自己小10多岁的林科院花哄着骄傲着,现在被妈真心真意又科学地照顾着,像是未雨绸缪知道自己会成老小孩做了长线投资。


这场婚姻的性价比奇高,除了生了一个我这种越跑越远的薄凉性子的女儿有点失败,其他都赢家。或许幸福光环能让他出活出奇迹,我尽快回家看爸爸哈。


这篇稿子写于一个月前,一直没推。上周五早班机回了北京,爸爸还没起床,我去摸他,爸不认识我了,冷冷看了看我。妈妈说,你看谁回来了,是黄啸啊,不认识了?爸说,你看着跟黄啸长得一样,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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