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篇乡土小说】天井里的桃树(七)
(2009-05-17 20:35: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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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公麻子二弟桃花树玉梅休妻离婚小说连载沈慕文原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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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双眼深深陷入,是漆黑的望不见底,深邃得叫人害怕,“滚开”两个字从不露一丝缝儿的嘴唇中吐出。
昆福摆开她拉着他衣服的手,躺在床上,自己一人长长睡去。
天井中的桃花树一直会开花,却一直不会结果。昆福娘天天求神拜佛也没能替他们求回个孙子。事情的发展却往往是让任何人也始料不及的......
第二天,天亮。
窗外有阳光照进来。已经不早了。
昆福冻着咳醒了,睁开眼睛望着身边的玉梅。他默不作声的爬起来,披上大衣。枕头上有玉梅的一丝长发,昆福捡起来,细细地出神地瞧着。放在鼻尖闻了一下,再任其从手中飘落。他回头望了一眼熟睡中的妻子。心里柔了一下,替她拉了拉被子的上头,重新盖好。
玉梅昨天夜里哭了。是在他清醒之中哭泣的,他其实一夜没睡。泪水染得土布枕头上露出了内里的痕迹,枕头芯是谷子填充的。湿了眼泪就不容易干。他没什么好想的,这样做的目的或许没人能明白,家里人肯定会骂他,村里人更会看不起他。把老婆赌输了。
他悄悄地合上了门。玉梅其实是醒着。在他出门后,就起身穿衣服洗了把脸,引火做早饭。一会儿,早饭做好了。先给昆福打了一份,碗里是比较稠密的米粒,自己打了一份稀薄的。她死也不相信他会真把他卖了。
昆福来到祠堂。他没有上香。
自己点了根纸烟,这是拿家里废旧品从倒破烂的手里换来的,俗话叫大瓶佬。那时候的人没有什么生意在村里做,一些镇上的人家心灵手巧,常常会盘些城里能买到而村里没有的物资来交换。比如绣花针,糖,盐什么的。都是跟村里人生活密不可分的东西。
他呆眼望着墙上的神像。心里暗暗骂着:“为什么我这条命就这么样,早先在战场上死了也好过回老家丢人,玉梅我的妻啊,你不要怪我心狠。”昆福从来不会掉眼泪,上次长兴死之后没有落过泪,他这时候却无助地掉下了泪,一个人在祠堂里呜呜地低声哭。
在他看来,什么祠堂,什么菩萨,什么保佑之类的东西都是假的。如果真的有的话,怎么长兴,刚林他们会这么早就死去,自己怎么就得了病了?
然而谁也没有给他答案。
等他回家的时候,屋里已站满了人,三弟,大哥,还有娘也在。
“昆福,你怎么想的?真要把你老婆给卖了?”娘担心又吃惊地问。
“嗯,娘,。”
“为什么?这伤天害理的事情你也做的出来?你叫人家怎么活?啊?”娘质问着他。
“娘,你不可管了,我自有我的道理。她不会跟我生小人的。”昆福没说自己的事情。
“那也不至于啊,你三弟他们家不是也没孩子吗?不领一个就可以了,这种事情我不准你做。”娘生气了。
“娘,你就别管了。”昆福不能说自己不会生。
“昆福啊,你打仗的时候我日盼望夜盼望着你能平安回来,你结婚了后我盼望你能有小人,开枝散叶成个人家,可你怎么这么不懂事呢?”娘一顿一顿地说着,这样的事情教她心头无法不沉重。
昆福没回答。
他低着头,思绪又回到了战场上,他甚至想情愿在战场上死去的。
“这婚我离定了,谁也别拦。”昆福恨恨地说道。
站在一旁的玉梅听到他铁了心的说话,泪水早已经持不住了。眼望着他,他却没理会她的祈求。
“昆福,我们不要孩子也能过啊,你别卖了我。我求求你了。”玉梅嗵地一声跪在了地上。
“玉梅,你起来。”昆林扶他起来。
“二弟,你给我说清楚,余顺是我多年的朋友。你这样糟蹋人家妹妹这个说不过去的。”昆林也来了气。
“阿哥,你不懂,我跟她相处不下去。你别管,我有我的道理。”昆福也来了气。没有一个人知道或会理解他的初衷。
“娘杀的,你弄得零清我就不管你了,可你现在倒好啊?这说得出去吗?”昆林也来了气,他说起话来带着绍兴口音。
“二哥,你这样做要被人骂的。你不会生就学我领养一个过日子,那也没事啊。”昆安教他这样做。
“你说什么?谁不会生啊?”昆福声音响了起来。
“村里人家早就传开了,说你跟我一样。这事情怪不得女人啊。”
“你再给我说一次,你有本事再说一次。”
“你跟我一样。”
叭的一声,昆福抽出衣袋里的手电筒打在了二弟的背上,二弟闷声哼了一声,痛得他直不起腰来。昆林连忙上前夺他手中的电筒。口中说着:“你这样要打死他啊?快停手。”
“賊胚,再说我就要了你的命,谁也别想拦着我,老子就不要老婆了。”昆福红了眼直着脖子吼道。
“打仗的时候要掉脑袋我也没怕过,就凭你们几个,少管我的事情。知道了没?”
几个人全楞住了,他的脾气自小就是那么暴。
昆林看着娘,想娘说句话。
“昆福,你若这样做,我就当没生你这个逆子。”
“娘,你别逼我。”昆福矛盾地喊求道。
“算了,我老了不中用了,你也不听我了。”
“娘啊,不是我不听你,这日子没法子过落去啊。”
“哎,难道真的是我造的孽?你们兄弟两个全这样,老天啊!”昆福娘长长叹了一声,心里的不安让她难受。手里撑着拐杖想站起来走开。她看不下去。
玉梅哭着喊道:“娘,你老人家多保重,都是我不好。”
昆福感激地看了她一眼,但很快就变了脸色,有些事情他不能说。他想她以后终究会明白过来。
被昆福打了一电筒的昆安猛烈地咳嗽了一阵,哇的一声,一口鲜血吐了出来。昆林上前扶扎他,走到家里躺下。
从此他的肺病越来越重。
昆林回到自己家,跟妻子商量着事情。他想留住弟媳妇。
“昆福他要卖了自己老婆,你看我们能不能收下他,你前年就有了青光眼,看东西不方便,家里好有人照看着点。”
“孩子他爹,我明白你的意思,但你不怕被他打煞吗?”
“也是,可是这件事情个种弄法怎么叫我跟她大哥说呢,哎!”
“当初还是我提的亲啊,想不到反而害了人家。”
昆林自责地说着。昆林想收玉梅做二房的事情看来是行不通的了。她只有走。
第二天,昆福叫他写了休书,自己按了个手指印上去。放在怀里揣着,这是给玉梅的。里面写着出妻之条,是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云云。
昆福心里清楚,这是个莫须有的罪名。
三天后,早上。村子口来了两个苏州人。一个是媒人,一个是倒卖妇女的人贩子。
玉梅临走前给昆福烧好了饭。整理好了冬天要穿的厚实的衣服。她自己什么也没带,只穿了一身衣服和带了一封休书。
临走前,她再一次问他。
“昆福,你真当不要我了?”她渴望生活里会有奇迹在他口中出现。
“别问了,来接你的人就在村口。”“你跟他们走吧。”
昆福看也不看她冷冷地说道。
“看来你是真的不要我了,家里的东西全整理过了,冬天天冷你要多穿点。”
“行了,我知道了。”
“早上要吃饭,记得。”
“你别对我这么好,行吧。”
“好见好散啊,毕竟我们夫妻一场。”玉梅出奇的冷静。只是语气里没了往日的关心。她只是想完成一个心愿,完成自己以后再也不能做的角色和说的话。
走到门口的时候,她回头看了他一眼,还有这个家,熟悉的一切掠过眼前。
“昆福,能告诉我,你为什么不要我吗?”
“你以后会明白的,你跟我在一起不会有结果。走吧,自己多保重。”
玉梅好像听明白了,他所说的结果。
她想着他口中的结果就像天井里的桃花树,只会开花,从不结果。
昆福的冬天来了,而玉梅的冬天就在了眼前,走出这个村子,就走出了冬天,不久将能看到的地方里才有春天。
还了赌债,昆福手里只剩下一个银元。
她走出村子,来到村口,跟着来接应她的人走了。她辗转经水路,来到了苏州,经媒人介绍,转嫁给了一个拉黄包车的青年。这个叫范大海的青年已经三十多岁了,由于家贫,一直没能娶上媳妇。同为拉车的他还算小有积蓄。他的同行有的是跑了一天的所得全花在了妓女身上,穷人娶不起老婆,但有这需要。
他把钱都积蓄起来。用这好几年拉车的钱买下了玉梅。
新婚的头天晚上,玉梅任他趴在身上。床单上留了下了点点像桃花一样的血迹。
大海惊讶地跟她说:“你不是已经结过婚的吗?怎么还没破身?”
“他没要我。”玉梅羞红着脸,低声回答。
“哦,原来是这样。”大海忠厚的脸上笑开了,一脸的满足,他想起了那休书上写的事情。
他端详着眼前的玉梅,认真地说道:“玉梅,我们的日子以后长着呢,我不会亏待你的,我会好好地待你。”
玉梅闭上眼睛,“嗯”地哼了一声。眼角流下了一颗泪珠滴落在青布枕上。
两人睡去。
大海的房子虽然破旧不堪,但房子里头还是很整洁,他平时手脚也算勤快。打理的不差。房子在一条狭长的老街上,老街叫幸福里。
这里住着几十户人家,全是拉车,打散工或做手艺的穷苦人。隔开两条街,那里就是繁华的县城。平时他拉着车在那里穿梭。
从此大海做事情更有奔头了,在街上拉车的时候总是兴冲冲的。一天的所得全数交给她,家里的事情也全由她一人说了算。玉梅渐渐从离婚的阴影中走出来,她对他更多的是感激。他并没有因她是下堂之妇而嫌弃她。
天色已经很暗了,已是冬天的夜里,寒星点点,夜是凄凉的。
昆福一个人在床上睡着,玉梅走后,他反而不太赌博去了。他不会喝酒,喝了酒就会想起一些往事。他不敢喝醉。他想着玉梅过得可好。他想她会有孩子的,只是不是他的孩子,她会跟人家过地好好的。
二弟的事情算是过去了。家也散了,人也走了。
天井里的桃花树只留出光洁的枝杈,有些枝头是绿色的,有芽还没显出来。树下是满地的黄叶。天井里有口小井,里面的水很透亮,明晃晃地,能觉得到月光的寒冷。
昆林回到了绍兴。这天去了余顺蜡箔店馆里,玉梅的事情他跟余顺说明了。
余顺:“那怪不得你弟弟,是她的关系啊。”
昆林:“余顺,这事情是他不对,你是看在我的面子上,我惭愧啊。”
余顺:“她在苏州了?”
昆林:“听昆福说是卖了去苏州,叫幸福里的地方。”
“哦,那我得空了要去看看她的。心里也好放心。”
“嗯,该去的,该去的。”昆林点点头。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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