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邪，我们去看海。”
    
一、
　　
    吴邪和张起灵逃课了。
    
    看海这件事是张起灵主动提出的。那时吴邪顶着一张消瘦不堪的脸盯了他好一阵，才低低应道：“好。”
    自吴邪爷爷去世后，他的情绪一直很低落。本身热闹的性格安静了不少，只是静静的坐在教室的角落，偶尔看天，偶尔看地，然后将视线收回，发呆。
    相较而言，平时已算寡言的张起灵都成了话唠。
    
　　班级就是这样，如果一个活泼的人保持沉默，有很多人都会跑来询问原因。三次两次问不出所以然，也就渐渐不再关注。
　　吴邪仿佛被整个班集体孤立。
    一天下了大雨，吴邪站在窗前，默默听着雨声。
    张起灵来了，问了他一句话。
    随即，他们在当晚买了张去远方的车票。
    彻底翘课了。
    
二、
    
    他们去了海南岛。
　　由客车转为轮船，一路颠簸，吴邪上吐下泻，海南岛本就空气炎热，吴邪到了三亚便无可避免的中了暑。
　　两人身上带的钱都不多，又因为是未成年找不到正规宾馆，在小镇盘桓三小时，两人便急急扑到海边。
　　他们只是来看海。
　　
    海南岛很热很美。
    即便站在海水里，仍然抵挡不住那股发自心底的燥热。
    吴邪站在海岸闭眼吹风，发觉自己身体状况不再那么糟糕，便悄悄偷了渔民的一艘船来下海。
    他现在做事有点疯疯的。在渔民家里贴了个条就跑了。
    如果按照平素张起灵的习性，肯定会制止的。
    可是张起灵站在门口给他放风，两人拽船的时候，张起灵跑得明显比他积极多了。
    
    张起灵像是转了性子，突然拉着他来看海。
    两人堂而皇之的逃学。
    这在以前看来，根本不可能。
　　好学生，大班长张起灵，每天只会冷着脸督促吴邪学习，让吴邪按时上课。
　　这样的他会拽着一个调皮捣蛋的吴邪来看海？
　　简直不可理喻！
    然而他们的确来了，还来的很远。
    天涯海角。
    
三、

    吴邪只会划公园里的船。
    这种出海用的渔船，他并不很会操纵。
    但他还是和张起灵推着船进了海。
    并没有走太远。
    船在浅海区，可以很清楚的看见海岸。
    “这样看海好么？”吴邪问张起灵。
    张起灵不言语，只是试图操纵船桨。
    吴邪见张起灵不理睬他，也不再多搭话。躺在船舱上，他漠然望着蔚蓝如洗的天空，睡着了。
    
    吴邪中途醒了一阵，那时只能看见海岸隐隐约约的一个轮廓。
　　已经是晚上了，海面异常澄净，繁星透射在海上如同镜面，点亮了幽深一片。两人的小船缓缓滑过，留下道道涟漪。
　　张起灵和吴邪都痴痴地看着近在咫尺的星空。
    “小哥，你看，星星离我们好近。”
    “嗯。”
    “这次逃课出来……其实不错。”
　　“嗯。”
　　
　　吴邪不知道和张起灵应该说些什么。
　　他百无聊赖望着远方投射出的两个世界，有些想自己的家人。
    爸爸，妈妈，还有爷爷。
    如果父母知道自己逃课出来旅游，会有怎样的想法。
    不过如果是跟张起灵在一起，那应该是无所谓的事吧。 
    只是不知道，他们还能看多久。
    
　　吴邪看了一阵，又睡着了。
　　
　　
　　张起灵一直在看着四周的景色。
　　吴邪已经陷入了沉睡。
　　张起灵盯着吴邪的睡颜，不一会儿泛起了困。
　　睡眼惺忪的他看了看周围。静谧的景色令人沉醉。
　　他躺倒吴邪身旁，再度看起天空的星星。
　　
　　因为吴邪亲人去世的事，他拉着吴邪跑了大半个中国。
　　也说不出是因为什么原因，头脑一热这么做了，回想起来，张起灵也不觉得后悔。
　　只是不知看了海，吴邪的心情就能变好么……
　　张起灵不知道，转了个身，他看着吴邪的侧脸。
　　
　　海可以容纳一切负面情绪。
　　吴邪一定会心情好起来的。
　　往后面对的处罚……到了那一刻再想吧。
　　反正都是他的错。
    
　　四、
　　
    吴邪是被船的颠簸弄醒的。
　　醒来后看见的是张起灵故作镇定仍忍不住颤抖的身体。
　　
    天空乌云密布，风势甚大，船体不停摇晃。
    他们已经望不见海岸。
    不知道到了什么地方。
    “小哥，你这是怎么搞的？”
    张起灵脸色惨白，“我……睡着了……醒来后就……”
    “别说这么多了。我们往回划。”
　　两人拿着船桨，又茫然望着彼此。
　　他们根本不知道来的方向。
　　最后只好本能的，逃离风暴中心。
　　
    海上的风浪越来越大。
    一个大浪打来，吴邪一个没抓紧，船桨飞出，迅速消失了踪影。
    吴邪彻底傻了。
    张起灵见状赶紧停止了划动。他小心翼翼将船桨拿上船，将其紧紧揣进怀里。
    吴邪则是抱住了船体。
    骤然停止专注划船，一股难耐的呕吐欲望涌上喉头。
    该死的，他晕船了。
    为了不让张起灵担心，吴邪很小心的深呼吸着，越呼吸越恶心。
    张起灵此刻突然扶着船沿一点一点蹭了过来，默然无声给了吴邪一个塑料袋。吴邪苦笑，赶紧背过身去，大吐特吐——其实他的胃里已经没有东西可吐，只有些许的胆汁。
　　海难不会害死自己，晕船才会。
　　
五、

　　张起灵接过盛满吴邪呕吐物的袋子，系紧放到杂物箱里。
　　吴邪自认为缓了过来，抬头看天，天色仍旧是没有好转的样子。
    一个雷劈到了海面上。 
    
    他和张起灵赶紧躲进了船舱里。
    
    船舱仍是颠簸，配合在外面震耳欲聋的雷声，吴邪心里不免发憷。
    “不怕。”张起灵突然对他说。
    “老子当然不怕，你当老子是谁——”
    一个雷劈来，吴邪吓得差点扑到张起灵怀里。
    两个人手牵手坐在一起。
    身体都在不由自主的发着抖。
    “其实……不可怕……”
    “嗯。”
　　船舱异常逼仄而闷热，海面上狂风骤雨，温度仍是没降下来。
　　
　　热。
　　
    吴邪觉得头晕晕的，想如果船舱有窗户，趁不打雷了，他要开窗透透气。
    不然和张起灵这么安安静静地挤在一起，他会很害羞。
    
    雷声消失，船终于不再太过颠簸，吴邪和张起灵摸着船舱门出去呼吸新鲜空气。天气仍是没转好。
    “看样子待会儿应该还是有风。”
    “嗯。”
    “咱们在外面待一会儿就进去吧，里面或许有小窗子，我们开窗通风。”
    “好。”
    话虽然这么说着，两人都站在船板上吹起了风，氤氲海风吹到身上，一下子吹走了所有的疲累。吴邪觉得自己一直隐隐作痛的头疼也没那么疼了。
    海面不知在什么时候又颠簸了起来。
    没等两人有何反应，一个大浪已经直直拍向了小船。
    吴邪只觉得瞬间呼吸一滞，眼前一花，等到自己终于回过神来，张起灵已经不见踪影。
    “小哥！”
    
六、

    张起灵觉得自己可能要被淹死了。
    被一个大浪拍飞后，他努力保持着意识，奋力在海面挣扎着，然而身体还是不受控制的越来越沉越来越重。
    他知道自己在下沉，而且他也发现自己丧失了挣扎的力气。
    真是的，明明是想要拉着吴邪来海边散心，想让他看看大海的风景才走了这么远，哪里想到他们会遇见这样的事？
    他已经不想思考了，感觉水已经要没过鼻梁。
    自己大概是，要被淹死了吧。
    那么……吴邪可千万不要有事才好。
    
七、

    吴邪跌跌撞撞迅速回了船舱摸出了小型探照灯，他打开了灯，随即大声呼喊着张起灵的名字。
    不断颠簸的海面令他站立也十分困难，视野内的景象在来回变化。
　　他必须要集中精神。
　　
    他知道张起灵没事。
    他知道他会找到张起灵。
    他要冷静。
    
    吴邪觉得自己这辈子第一次这么成熟冷静第一次这么思路清晰，对，他要慢，他要好好寻找张起灵的身影。
    
    终于——
    正在缓缓下陷的身体终于被他寻到。
    “小哥！”
    吴邪用绳子绑好自己的腰，将绳子拴在船舵上，赶紧跳下海去。
    他其实并不怎么会游泳。
    但人在极端条件下的潜力是无穷的。
    他要做的不过是救回张起灵。
    
    “小哥，等着我！”
    
    八、
    
    吴邪终于游到了张起灵的身旁，张起灵的神智已经有些不清，他仿佛抱住了一块浮木，将自身的重量全部压在了吴邪身上。
    吴邪发现自己在往下沉。
    “小哥，你挺住。神志清醒点，撑住这一会儿，我带你回船！”
　　张起灵迷迷瞪瞪搂住了吴邪的脖子。
　　“你怎么跟着一起来了……别跟着我跳下来啊……吴爷爷肯定不希望你这么早去见他……唔，我要是淹死了，你可不要像这几天这样……”
　　
　　温热的气息呼在吴邪的脖颈上，吴邪哭了。
    此刻他正艰难地往回游着。
    背后拖着一个神志不清的张起灵。
　　张起灵本意是想要让他心情变好才特意来邀他来看海，甚至陪着他偷船，陪着他下海。
　　结果张起灵自己却遇到了危险。
　　
    如果自己发现的再晚一些呢。
　　那就，不会再发现了。
　　
    张起灵最终会像泰坦尼克号中的杰克那样，一点一点沉进永恒之海，留给众人的只剩回忆。
    或者留给吴邪的还有永生的愧疚和追悔。
    人在自然面前是如此的渺小。
    生命不过恁般脆弱。
    他一直在为爷爷的去世而伤心，却不知自己的这番伤心差点带走了自己最好朋友的生命。
    
    等到他们回去，他一定要好好对张起灵，再也不在他背后说他的坏话。
　　他会做一个听班长话的好同学好同桌。
　　他要用剩余的高中生活都来对张起灵好。
　　把处分也要承担下来。
    
九、

    吴邪给张起灵做人工呼吸。
    人工呼吸这种事，吴邪是真不会。
    他只知道以往电视上所见的人工呼吸是有前提的，对于张起灵这种情况，他一个医学白痴彻底傻了。
　　他按着张起灵的胸口，张起灵不断往出吐着水。
　　
    按压的同时吴邪在思考人工呼吸的流程。
    捏鼻子，让嘴张开，然后……
    
    张起灵悠悠转醒。
　　他先四周观望了一阵。
　　“没死。”
    “小哥快夸夸我，我把你救回来的。”
    “谢谢。”
　　一如以往冷淡，吴邪的心里却蜜罐一样的甜，随即又是一阵恶心。
　　晕船是没治了。
　　
    船还在颠簸，吴邪赶紧扶着张起灵进了船舱。
    张起灵的身体软软的靠在吴邪肩膀，两个人的手又握到了一起。
    船舱内还是闷热。
    两人衣物本就湿透，肢体接触，无端生出一种黏腻。
    黏腻腻湿乎乎。
    两人在黑暗中的呼吸声都听得清清楚楚。
    吴邪发现自己不由得喉结一动。
    热，源自心底的燥热。
    
十、

    他们最终相拥着躺到一起。
    两个少年都累了，经过一晚上的颠簸，他们都有些犯困。
    汗液体味混杂到一起。
    “这样挺不舒服呢。”
    “嗯。”
    “味道也不是很好闻。”
    “嗯。”
　　“混到这个程度也算咱俩自作自受。”吴邪苦笑。
　　张起灵瞥了吴邪一眼，神情淡漠，“你当初不应该答应我的。”
    “……你何必这么关心我，家人去世这种事……随着时间过去，就会好了嘛，何必非要……”
    “我是自己想看。”
　　“你说谎。”吴邪一字一顿，“张起灵，你说谎。”
　　
    张起灵不再言语，两人都转了个身，彼此面对对方。
    黑暗条件下只能看清对方的轮廓，彼此的气息呼在对方脸上，吴邪心里一荡。
    这是一种但从未体验过的体验。
    他发觉自己的心跳的越来越快，在还没被张起灵拆穿之前，他用手摩挲到张起灵心口，“小哥，你的心跳的真快。”
    “我……我不知道。”
    吴邪吞了吞口水，“我也……不知道。”
    两人抱到了一起。
    “小哥……我……”
　　“很奇怪。”张起灵低下头，吴邪也低下头，“很奇怪……”
　　
　　他蹭蹭张起灵的脸，“我不想出船舱。”
　　
    一旦离开船舱，这种氛围就没了，这种诡异而暧昧却让人沉沦其中的氛围。
    这种感觉只可能在这种情况下出现。
    张起灵离他这么近，呼吸心跳声都可以让他听得清清楚楚，而他对张起灵也是如此。
　　一个人活着的证明，也不过如此。
　　
    “小哥……我可以……吻你么？”
    张起灵一愣，吴邪已经不管张起灵的反应，直直吻了上去。
    这大概真的是头脑一热的举动，吴邪没有吻到张起灵的嘴唇，却撞到了他的鼻梁。
    有些疼。
    张起灵反而凑上前来，轻轻地，轻轻地吻上吴邪，蜻蜓点水一样很快掠过。两人的身体错开。
    吴邪的呼吸变得急促，张起灵也是。
    “我……小哥……”
    吴邪腆着脸，又去吻张起灵。
    张起灵没有躲。
    吴邪可以感觉到两个人都在发抖。
    
　　这是眼下他们的情况。 
　　
    外面仍是搅的天翻地覆，他俩发抖到一塌糊涂。
    等到海面平静了，他们回去了，会被渔民报警抓起来扭送到警察局然后遣送回学校遭到处分么？
    吴邪突然间懒得想。
　　随缘吧。
　　
    爷爷在没去世前就这样教育他。
    人是要专注当下的。
    
    当下发生的情况十分混乱，但是他相信他可以捋清。 
     
    这个晚上，终于有了一些不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