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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州义门陈启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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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不见的大兴安岭

(2012-11-27 20:18: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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杂谈

《光明日报》首发

看不见的大兴安岭

陈启文

 

看不见的大兴安岭

远眺大兴安岭/陈启文摄

 

我是跟着一条阿伦河走向大兴安岭的。

大兴安岭太大了,但我知道,只要跟着一条阿伦河,就不会走失。

大兴安岭脚下,就是无边无际的草原牧场,这里的草原虽然没有呼伦贝尔大草原辽阔,但牧草更加茂盛、鲜美,那些在草原深处游动的牛羊和马群,都长得毛光发亮。如果不是它们给草原带来了一些动感,你会觉得这里一切都是时空之外的静物。草原上,还一些被岁月抛弃的旧什物,一辆蒙古牧民的高轮车,不知经历了多少风吹雨打,看上去已是一副骨骼,但依然坚固无比。

对于一个不熟悉草原的人,这里充满了危险的陷阱,譬如说那些草长得最深最茂密的地方,那其实不是草原而是巨大的沼泽湿地,最危险的不是那长得淹过了肩膀的草丛,而是那些随时可能会让你陷入没顶之灾的“大烟泡”。大烟泡就是最危险的沼泽。人过沼泽,你看不见哪里是沼泽,但沼泽却知道你,哪怕稍微有点响动,立刻就会腾起一股沼气,恰似大烟泡。而等你看见大烟泡时,你想抽身而退就已经来不及了。这也是大自然为人类设置的禁区之一。哪怕你看见有人陷入了沼泽,看见那从烂泥中伸出来的手臂,但你却不能去拽他,你一拽,连自己也陷进去了。但这样的沼泽,野兽们都可以经过,连牛马这种高大的动物能轻松涉过,沼泽上也有路,它们都知道,但人类不知道。

 

看不见的大兴安岭
    阿荣旗风光/陈启文摄

 

看不见的大兴安岭
    和著名作家黄亚洲(左)、著名电影编导江浩(中)在呼伦贝尔大草原留影

   

汽车一直在大兴安岭脚下疾奔,沿途几乎看不见村庄,也很少看见车辆和行人。但偶尔会惊见在树丛和荒草中一蹿一蹿的身影,那是一种毛茸茸的棕黄色野兽。这对我们这些孤独的旅人是最惊喜的发现,有人大叫起来,鹿,野鹿!但我们的蒙古族兄弟图特戈立马就纠正了这一错误的认识,不是鹿,是狍子!其实,一只狍子的出现并不稀奇,但那是以前,现在别说狍子,连一只小兔子的出现也令人感到惊奇了。狍子也是一种鹿科动物,而且是傻得出了名的。在查巴奇鄂温克族乡,我听一个鄂温克族老猎人说过,别的野兽一听见枪响就会逃得无影无踪,只有这个傻狍子还睁大了眼睛对着枪口张望,它到底想要看清什么呢?但这个世界不会给他第二次逃命的机会,第二颗子弹准确的击中了它,当猎人走到它身边,它依然圆睁着一双好奇的眼睛。很多人都以为让这傻狍子丢掉性命的就是它们天生的好奇心,但我们的蒙古族兄弟图特戈又一次纠正了这个严重的错误,这个季节正是狍子的哺乳期,它一旦发现了危险就会一蹿一蹿地猛跑,这是为了把危险的敌人从它们的幼崽那里引开,而它之所以不躲避猎人的枪口,也是害怕你把枪口转向它的幼崽。

当图特戈把一种生灵的命运讲到这里,一车人都寂静了,每个人的神情都近于悲戚,如同默默地凭吊着什么。

  

看不见的大兴安岭
    忽见白桦林中的资深美女,原是咱家徐娘,哈!

   

走进一片阔大的白桦林,这么大一片白桦林还真是很少看见,感到很震撼。但令人震撼的是这片树林之大,而不是树之大。这里的白桦树一看就没有太深的岁月。而那些参天古树,也只有通过这里老人们的回忆才能想象,譬如说那些樟子松,不知长了多少年头了,都成了神树了,几十个人围成一圈,手牵着手才能合抱。这样的古树据说在库伦沟还有,但我们这些外人是走不进去的。我在呼伦贝尔看到的最大的一棵古树,就是查巴奇鄂温克族乡的那棵神树,一棵长了四五百年的榆树,这也是鄂温克人的敖包神树,鄂温克人说这里是山神歇脚的地方,他们在树下设下了图腾崇拜的祭坛。

而在这里,库伦沟,我只能像我的蒙古族兄弟图特戈一样诚实地说,我没有看到真正的原始森林,那么,从库伦沟上到大兴安岭峰顶,又能否看到原始森林呢?大兴安岭米的最高峰海拔两千多米,而我们要登的大兴安岭的南高峰——图博勒峰,也是阿荣旗境内的最高峰,这对我们是一次极大的挑战。

说是一座高峰,又几乎看不见山峰。事实上也是这样,或许是一座大山太伟大了,反而无法让峰峦凸显出来吧。大兴安岭南起于热河高地——承德平原,北至黑龙江畔,南至西拉木伦河上游谷地,大致呈东北——西南走向,是内蒙古和东北最大的山系,也是内蒙古高原与松辽平原的分水岭,为重要的气候分带。夏季海洋季风受阻于山地东坡,大兴安岭东麓雨水充沛,呼伦贝尔和阿荣旗正好处在东麓,而西坡则比较干旱,这干旱的地方又正好是辽河流域了。

我们在茂密的森林里缓慢地爬山,绝对没有攀登险峰的感觉,山坡很平缓,但爬起来特别累。随着山势的缓慢递升,树木也在变化,从蒙古栎、落叶松到樟子松,不同的高度生长着不同的森林。当云杉出现时,我们已经爬不动了。但没有人问还有多高呢?只是问,还有多远呢?我们难以逾越的仿佛不是一个高度,而是这缓慢而漫长的坡度。给我们带路的人一直在说,快了,不远了。但眼前,依然只有苍莽山野无穷无尽地延伸。大兴安岭太大了,大得足以令人绝望了。眼看着我们已经爬不动了,一辆火红色的森林防火运兵车开来了。事实上,我们就是坐着这火焰般的运兵车爬上山顶的。但爬山了山顶,登山了一座比图博勒峰更高的防火瞭望塔,从这里一眼能望出几十公里远,即便在这样的高度,我也没有置身于山顶的感觉,山顶浑圆,地形平滑。我四下张望了许久,最终也没看清大兴安岭的样子。

一个著名诗人说,大兴安岭是平的。

但我却压根就没有看清楚大兴安岭的模样,大兴安岭是看不见的。 

还想再看看,但实在坚持不下去了。有一种东西一直嗡嗡嗡地追赶着我们又叮又咬,看上去像是牛虻,这里人叫大瞎蠓,黑压压的,成群地飞舞着,哪里有人类,就会被它们包围。这嗜血的小动物,一旦嗅到了血的味道就会发起凶狠的攻击,连牛仔裤也能被它们叮透。只要被牛虻叮上了一口,就会迅速地红肿起来,又痒又疼。我们几乎是从山上逃下来的,几乎每个人都伤痕累累,或许那里原本就是它们的领地,我们只是一群贸然闯入的入侵者。

有人说,应该在这山上多洒一点杀虫药,就没有这么多瞎蠓了。

图特戈却慢声慢气的说了一句,如果人类把蚊子都治没了,大自然就彻底消失了。

有一种声音,是下山时听见的。是水声,四面八方都是水声,在这起伏的森林里哗哗流淌,仿佛有千万条河流在这大森林里奔涌。但我没有看见河流在哪里,只看见了那被嫩江和松花江的许多支流深深切割的沟壑。虽说没有看到河流,但我早已知道,每一条河流的源头都是山。一条绵延千里的山脉,其实也是水脉,它是黑龙江、松花江、嫩江水系和辽河水系的分水岭。

大兴安岭是东北最伟大的山,也是东北诸河之父,嫩江、松花江和黑龙江等众多河流的源流以及支流,几乎都源出于此。这世界上除了看得见的河流和看不见的河流——隐秘的地下河,至少还有两种水源,一种是雪山冰川,那是天然的固体水库;一种是森林,这是天然的绿色水库。看不见的大兴安岭,却是一座谁都看得见的巨大的绿色水库。

这漫山的森林正在激起了水的喧哗,没有下雨,太阳一直直射着,但我已经浑身湿透。

看不见的大兴安岭

(原载《光明日报》2012年11月1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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