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远不会忘记儿子果同学刚到柏林上大学时，他和几个朋友合租的一个大公寓。

我第一次去的时候，果同学兴高采烈地跟我说这房子是多么的酷，一百多年的历史，完全是德国二次大战以前的格局。拐弯抹角的各种过道，各种大小房间。明显地能分辨出主人的书房卧室洗手间。还有佣人的住房洗手间。在主人的书房里，还有一个小小的密室。他住的房间是主人的书房。晚上出去上洗手间时，一定是阴森森的，随时会有一个旧贵族从哪个角落里冒出来。

而当妈妈的眼睛里看到的是，这是前东德一座年久失修的老房子。破旧的大门，被涂得乱七八糟的过道。陈旧不堪的墙布。厨房设备破破烂烂，窗子是单层玻璃。没有暖气。每个房间有一个壁炉，靠烧煤炭取暖。我问他房东有没有修缮的计划？他说近几年没有，因为房东手头没有钱。问他是否可以用电暖气代替壁炉取暖？他说不可能，因为线路太老，电表的功率不够。

我问他怎么想起来租这样的公寓。他说大学开学前夕，单人公寓不容易租到。原东柏林这边有很多这样的公寓，价格也不贵。所以他们几个人就合伙把它租了下来。其实，我想跟他说，还有另一个方案。他可以到我们柏林的朋友家去住几个月，等找到合适的公寓再搬出去。朋友家的房子很大，几个孩子都已经长大成人搬出去了，有好几个空房间。在那里会很舒服，而且我们也会很放心。可是，看他那样的兴高采烈，我没有再说什么。毕竟孩子已经成人，他想在什么地方，与什么人同住，完全不应该我们为他做主。

我们一起去了宜家，购买了从沙发床到桌椅等各种生活必须品。买的时候既考虑到尽可能舒适完整。也考虑到，或者说，希望他住过了新鲜劲以后想搬家的时候，没有那么多不易搬动的东西。等一切安顿好以后，我认真地跟他谈起防止煤气中毒的问题。壁炉一般是个装饰品，偶尔生个火，营造一下气氛，是很浪漫的。可把壁炉当成冬天唯一取暖的工具，烧的还是煤炭，就是个比较严重的问题了。他说，他已经在网上查过防止煤气中毒的注意事项，已经很明白，不会有问题的。

然后，他送我下楼。出门的时候，公寓的大门关了两次还是没关上，因为陈旧的门铰链出了问题，他把门使劲抬起来，才把门关上。他做这一切的时候，我只是把脸转过去，装作没有看见。而他，整个柏林读大学期间，在那里住得其乐融融。

当做父母的已经无法再为孩子护航和解忧的时候，我们能够做的最明智的事情就是，把脸转过去，装作什么也没看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