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者注：最近查看电脑中的写作资料，忽然发现一篇写于1989年的小说，这是发生在我青春期的一个真实的故事，当时是用钢笔写的，后来请单位的电脑打字员帮我打成文稿的，现在读来依然令我感慨万千，并特别怀念2……】

其实他不会抽烟，不会象许多懂得享受的男人那样，饭后，睡前抽上一支烟，或者捧上一只硕大的茶杯，边抽边喝茶，边与左邻右舍天南地北瞎聊个没完，他性格内向，又不善言谈，这就注定了他不会有太多的朋友。如今已经23的人了，依然没有女朋友的影子，为此他的父母常常在暗地里为他叹息和担忧，因为同龄的人差不多都已经成家立业了。

他在一个文化部门工作，业余时间除了看看书或者在纸上涂上几句，他最大的嗜好就是晚饭后随心所欲地在他所住的新村周围走上一圈，这是他在大学多年养成的散步习惯，尽管他已离开校园多年，家又从浦西搬到浦东，但是这个习惯却是雷打不动，一年又一年地坚持下来。

这天早早地吃过晚饭他便与往常一样，推门出去了，当他散散地踱着步子经过新村大门口的时候，发现原先宽敞的公用电话间，被人用砖一分为二了，几个民工模样的人，正在靠街沿的一间里埋头忙碌着地装修着，大概又要开什么店，他想，最近一段时期，破墙开店已不是一件十分新鲜的事了。

果然，几天后，一家装修一新小巧别致的烟杂店悄悄地开张 了，那天，他随意的走过门口时，发现这店虽小，却是物尽其有，从吃到用的什么都不缺，因而也给新村的居民带来了不少方便。他在家几乎不做家务，也从不关心油盐酱醋诸等小事，所以，小店的开张，并没有给他留下什么特别印象，只觉得小店的生意不错，掌柜的好象是一位年约50岁左右的妇人，一个年轻的女孩在一旁忙碌着-------­­

后来，他散步出大门时，每次都只看到那个姑娘在店里，她有时忙碌地递物找钱，有时独自楞楞地默视对面那一丛在灯光下十分翠嫩的绿意若有所思。他觉得她的这付神情很美，也很有诗意有几次他暗暗这样想道，所以，以后每次散步经过，他忍不住都要朝店里看一眼，有一次，他竟情不自禁地踱到了小店门口。

先生，侬买啥？声音甜甜糯糯的，他知道是她在问他，他却有点不敢抬头，只是顾自扫视着柜台里琳琅满目的货物以掩饰自己的慌乱神色，但他似乎什么也没有看清。

先生，侬买啥，姑娘轻声轻气地再一次提问，他不得不抬起头来，一双黑而又纯的大眼睛，润润之中，似乎有丝亲切的微笑。

噢，来一包香烟吧!

什么牌子？

哦，万宝路的吧！

他自己也不知道，慌忙之中怎么会脱口说出这名话，因为他从不吸烟，当然也更不会买烟了，尽管如此，像万宝路这个世界响亮的品牌名字，他还是熟之又熟的。也许买一盒香烟更能体现男人的气质。

她敏捷的转过身取烟，他看到了她有一头美丽的秀发，他闻到了从她头发飘来的那种女性特的馨香，还有……

走了很远，他还是想着她丰满的身姿，想着她甜甜的声音，想着她梦一般的香气，他手里一直摩娑着她所握过的那盒香烟。

不知为什么，从那以后，他每天散步时，都会情不自禁地朝小店帮张望，而心里总有一股象是偷了人家的什么东西怕被人窥破一样的紧张。也许是为了看上她一眼，也许是想听她说几句话，他每隔三天，就去她那里买盒香烟，每次她总是拿给他万宝路，他们之间也不多说话，他也不会无话找话。

也不知过了多长时间，只见他那只古朴的书架上，端端正正地安放着十一盒包装精美的万宝路牌香烟，而且一盒也没有拆过，他的父母感到奇怪，但又不敢多说什么，想想大概是买来送人或者派派什么用途的，因为他们从未看到自己的儿子抽过一支香烟。

 这是一静静的下午，他因单位停电而休息在家，他很想跟他谈点购物以外的话题，有几次他真的有了点勇气，却因看到店门口的人太多，就打消了这个念头，他知道下午二、三点钟，小店会清淡一些。他在家看了一会书 ，看看时间差不多了，便离家朝相距仅数十米的小店走去。

如他所想，此时的小店确实异常地清静，柜台内只有她独自一人，她依然是那样一付默然凝望的神情，也许是在想什么心事，她必竟没有觉察到他的到来。

嗨，买盒香烟!他说，这一次轮到她有些慌张，象是被人窥破了心事般的、苍白的脸颊溢出一丝淡淡的红晕但马上又镇定了下来，见是他便朝他会意地笑了笑，转身取了一盒万宝路香烟放在他手里，他也从自己的皮夹里抽了一张拾元的递给了她。他们之间，似乎有了一种无法言说的默契。

看什么书呢？他接过她手中的香烟，见柜台上平放着一本摊开的书 ，便轻轻地问。

哦……是一本诗集，她淡淡地说，是勃朗宁夫人的。

十四行诗集？

是的

噢，一本很美的爱情诗集。他轻轻地有点自言自语地说到。

你读过这本书 ？他注意到她润润的眼睛里，突然闪过一丝亮亮的光彩。

他朝她点了点头，但他没有告诉他，他不但熟悉这本书 ，而且还在暗暗地写诗，痴痴地做着浪漫诗人梦呢？

你喜欢诗歌？他轻轻地问。

是的，她说，我很喜欢这一本书，她是一个多么有才气多么忧伤却又多么幸福的女人！他知道她是在说那部十四行诗集的女作者。

他知道有许多喜爱文学的女孩，都喜欢勃朗宁夫人的爱情诗，因为这中间，有一个美丽浪漫的爱情故事。但他不知道，她为什么也会喜欢，而且言语之间，似乎有一丝难言的忧伤。

他还想跟她多说上几句，这时来了几个购物的人，他觉得不便再聊下去，便以轻轻地会意般的微笑，向她道别。

他依然，每天吃过晚饭，在新村的周围散步，每次出门口时，依然要看她一眼，依然隔三天去她那里买一盒香烟。

她依然默默地站在柜台里，寡言少语，有时忙碌地应酬，有时独自楞楞地望着远方。象一棵静静而又孱弱的小树。

他们依然不多说话，每次见面，他总想对说什么，最后却只是微微地笑了笑。她也有几次想要对他吐露些什么却欲言又止，只是轻轻地然而依然是纯纯的报以微笑 。

他不知道她姓什么，她也不知道他住在几号几室。他们保持着这么一段美丽的距离。

他依然在夜里写诗，有二组诗居然在全国的诗赛获奖，那天，他接到通知，要他到四川的“星星”杂志社参加颁奖和笔会，托人买的火车票是第二天下午二点的，他向单位里请好了假，晚上在家收拾行李和整理诗歌作品和演讲稿，一直忙到深夜。

第二天中午，他提着一个小包，特意想到她店里与她告别，并想把这个消息告诉她，或者还想说点什么。还未走近，他却发现小店的卷帘门紧紧的关着，怎么回事？他到电话间问了问守电话的王老怕，王老怕也只是摇了摇头，不知所以然，看看时间不够了，便忽忽忙忙踏上去火车站的公交车，心存疑惑地离去了。

在遥远的西南城市成都，他依然想念着这家小小的烟杂店。晚上住在舒适的宾馆床上，滩开纸想写点什么，却怎么也无法集中起思想，眼前老是有她的微笑和默立的形象在飘动。

第二天，他抽空在出版社的书店里，精心选购了几本新出版的国内外诗集，准备带回上海送给她，当他捧着一大包书走出书店大门，行走在陌生城市的街头，他仿佛看见她因意外的惊喜而露出的美丽笑容……

一个星期以后的一个傍晚，他回到了自己所在的新村。一进门口，就见那家小店与往常一样地开着，只是在店中站柜台的不是她，而是开张时的那位年老的妇女。

他怀着一种紧张的心情，走到店前。

哎……她呢？他轻轻地问那位妇女。

“谁”妇人一双迟疑的眼睛，望着风尘仆仆的他。

……以前的那个售货员，……那个小姑娘？

他一时不知怎么说好，因为他不知道她叫什么名字。

老妇人却一下就明白了他的语言和目光所指，孱弱的身子微微一颤，混浊的眼泪，从她双呆滞的眼睛中滚出……

你认识她？

是的，这是我为她买的书，她喜欢的……他说完，就把从成都带回来得一小包书，放在玻璃柜台上。

哦……老妇人微微叹了一口气说。

她走了……不会回来了……老妇人断断续续地呜咽地来。

走了？去哪里了？他有点失望。

老妇人沉重的说：她……她去世了……

他的心头掠过一丝寒意，迟疑了一下，这才看清老妇人的左臂缠着一块黑纱。

他一时不敢往这里去想。

几乎是哭着，老妇人把把她才十八岁的女儿患白血病，十天前去逝的消息告诉了他，她也不问他是谁，为什么会关心她的女儿。只顾着自己伤心的述说和不停地抽泣。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离开小店、离开那妇人的，也不知道怎么走进自家的门的，当母亲问他吃过饭没有，他也无力回答，象一个木头人一般地走进自己的房间，十分疲惫地坐在书桌前的那只椅子上，长时间的发呆。

他就这样独自楞楞地面对着他的书架，书架的上方，十八盒红艳艳的万宝路香烟静静地安放着，象是默默地看着他，等着他。

她才十八岁怎么就……他的内心空空的，得奖的喜悦早飞到九霄云外，他沉浸在这突然的变故所带给他的伤感之中。一直到深夜，他的眼前，依然晃动着她抚美的身姿，她溢满香气的秀发，她清纯甜糯的声音，她独自忧伤的眼神……。

他下意识地取下一盒香烟，并拆开一包抽出一支，轻轻地点上，随即笨拙而又猛猛地吸了一口……很快浓浓的烟雾，在他的咳嗽声中，弥漫了他的小屋。

他觉得这烟很苦很涩，不知道是受了香烟的熏呛还是其他的原因，他的眼睛噙满了晶莹的泪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