玻璃汤(小说连载4---并载<边疆文学>今年第5期)

4

在何雅丽看来，马建平有时像一个陌生人，有时又特别的温和。当得知她怀孕之后，建平在她额上亲了一口，说，我们得分居一段了。何雅丽不太相信。她的女同事们都知道怀孕之后的前三个月最好是不要同房，那样很容易造成对婴儿的伤害，但新婚不久的男人非常难以做到。女人们都背地里抱怨着自己的男人，做出无奈的表情。

但省城来的马建平就是做到了。他把自己放在外间的沙发上，哪怕夜里长吁短叹翻来覆去，也决不越雷池一步，三个月下来，对何雅丽秋毫无犯。而且每日里和颜悦色，不允许何雅丽上街提篮买菜，说是怕伤了胎气。

何雅丽逢人就说：建平这也不让我做，那也不让我做，快把我养成大肥婆了。

她生了个漂亮的女儿，长得象建平似的大眼睛，高高的额头，建平可没有半点重男轻女，他喜欢得不得了，有空就抱在手上。晚饭之后，他俩经常推着婴儿车在小街上散步，粉红的小车里挂满了各式玩具，小铃铛清脆地响着，小公主似的女孩儿伸着藕节般的双手跃跃欲试地抓拿，不时咯咯直笑。县城人说到美满婚姻，经常拿他俩做个例子，尤其那些想入非非的女孩子，简直把建平当成了偶像。

可有一天，建平吃着饭，突然深思熟虑地说：我要回武汉去。

何雅丽说：派你出差？几时走？去几天？

建平说：不是出差。我要去武汉工作。

何雅丽吃惊地问：去武汉工作？

马建平夹了一根青菜，放在嘴里无声地嚼着，他爱吃红烧肉，但每顿都要求有一个青菜，小白菜、油麦菜、娃娃菜都行，要有菜叶儿。他说，这半年他一直在联络，已经跟父母所在的街道办事处说妥，那里的文化站缺一个能干的年轻人，办事处主任是看着他长大的阿姨，，说这小伙子出外闯荡了一回，能办事，愿意接纳他。

何雅丽拿着汤勺，呆呆地听着，半天才反应过来。她急急地说：你都联系好了？怎么一句都没提起过？

马建平不满意地瞟了她一眼，说：哎，你这半年不是在生孩子吗？我不给你添心事难道还是在害你不成？

何雅丽一看他不高兴，就放慢了语速，她说话一着急就快。她说：我不是说你害我，但这么大的事，夫妻间总要说说才好啊。

建平说：真是莫明其妙，我这不是在跟你说吗？

何雅丽说，那我呢？

建平说，街道阿姨说看在他的份上，可以将她安排在居委会做财会。

说话的功夫，浓浓的排骨汤也凉了，泛出一层白沫，让人再也没有味口。何雅丽坐在饭桌旁，不知是该哭还是笑，她脑子里乱极了。

那天晚上，她给她的同学林伊打了个电话，她这位当记者的女同学是她们县城这帮女人的主心骨，她说林伊，我该怎么办？在这里过得好好的，我真的哪儿也不想去。

林伊说：那你对建平说说你的想法呀。

何雅丽说：我开得了口吗？我只提了一句，说要不要跟我妈商量一下，建平就发脾气，说多少人想进武汉连门都摸不着，给你弄得好好的，你还不当回事！要这样，我一个人走！

林伊劝解了一番。实际上，何雅丽也只是一个劲地向她诉说，听上去就脑子晕晕的乱蓬蓬的，别人的话都如同隔靴搔痒，一时根本进不了她心里去。

何雅丽说：建平还说，当初跟他一起进保险公司的那批人都不满足于这个小县城，这几年有的去了沿海，有的去了北京上海，最次的也弄了个小公司，自己当了老板，建平每天从QQ里跟他们聊天，聊得夜里睡不着觉，开门到阳台上去抽烟。

林伊说：到阳台上？

何雅丽说：他怕熏了女儿。一抽半天也不上床，我睡我的，懒得管他。林伊你说，我是跟他走还是先留一留？

林伊说：嫁鸡随鸡，建平这人跟你沟通虽然少点，但还是个细心的男人，你看他抽烟还怕熏了女儿，你得多琢磨琢磨他的心，好好跟着他走吧。

实际上，用不着林伊劝，何雅丽早在心里随了建平。建平不由分说地开始办理手续，保险公司经理一听也是吃惊，说你当初学历资历都不完备，我们看你是个人才，破格将你录用，还给你升了好几级，给你补贴买了房子，你怎么说走就走？

本来也是挽留的话，只是说得不太中听。建平当即就变了脸色，说我给你们卖了快十年的命，你们给的一切都是我应得的，要不我就一把火把那房子烧了！把补贴还给你！经理那天正在看报纸，上面有篇报道说一位企业家在办公室里被他的下属砍了几十刀，捂着肚子跑出来喊救命，后来被送到医院抢救无效身亡！经理所以一听建平口气不对，拉开抽屉就给他的表格上签字盖章，说你走吧，祝你一帆风顺！

何雅丽的妈知道女儿一家要远走高飞，什么话也没说。给他们做了一顿饭，叫他们过来吃，有小县城人爱吃的腊肉香肠，还有玉米饭。过去这山里人都吃玉米饭，近20年改吃了更软的大米，最近几年又有些卷土重来，都说玉米饭香。但建平吃不惯，他倒是爱喝玉米酒，说劲大。那天就喝醉了，顺着墙往下溜，说回去，我要回去！

5

武汉分三镇，汉口、汉阳、武昌。最繁华的是汉口，商铺多；武昌则学校机关多；汉阳过去多是工厂，近几十年里，这些工厂渐渐消失，穿过大街，可以看到有些破街小巷子，那是过去工厂的住宅区，建平的父母家就住在这样一条背街里。

(未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