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白马晋一

《封神演义》第一回中，女娲娘娘就曾断言，“商汤气数已尽”，而这绝不仅是她一个神仙的看法。其实，这是高级神仙不公开地达成了一个共识，集体打了一个默契球，他们要的结果便是以周代商。颠覆商汤一方的，是以妲己为首的轩辕坟三妖，其人其事在系列前文已有分析，此处不再累述。与此同时，以元始天尊为首的正义一方，需向所支持的西周政权派遣一位人间代理人，以行使诸神的意志。不用说，此人便是姜子牙。

值得一提的是，同纣王等人物一样，姜子牙在历史上是切实存在。

相传，姜子牙七十二岁之时，曾在渭水之滨的磻溪垂钓，遇到了求贤若渴的周文王，被封为“太师”，后武王即位，尊为“师尚父”。应该说，武王能够成功取代纣王君临天下，姜子牙是功不可没的，尔后被分封于诸侯国齐地，成为一方之主。历代典籍中，其历史地位是公认的，儒、法、兵、纵横等诸子百家，均寻思着沾沾他的光，追为本家人物。因此被尊为“百家宗师”，又称“姜太公”。甚至在其后的数千年时间里，关于他的传说一直不绝于耳。譬如在秦末时期，张良偶遇高士黄石公，经过一番考核之后，高士赠与张良一部《太公兵法》。张良深入学习了“太公思想”，终帮汉高祖开创了两汉四百年基业。而自唐朝，更将这位传奇人物立为偶像，“立太公庙，春秋仲月上戊日行祭礼。”可以说，姜子牙在历史上是一个被神格化的人物。

不过，在《封神演义》里，姜子牙虽然肩负着封神使命，实际属性却被去神格化，更像是其师元始天尊的一副提线木偶。他的第一次登场，大约是在第十五回。

我们先来看小说描述。

一日，元始天尊坐八宝云光座上，令白鹤童子往桃园中来请子牙，子牙忙至宝殿座前行礼。天尊慧眼微闭微睁，询问上昆仑几载了。子牙心里直打鼓，也不知是好事还是坏事，便小心翼翼回答，弟子三十二岁上山，如今虚度七十二岁了。

天尊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沉吟片刻，放出话来，“你生来命薄，仙道难成，只可受人间之福：成汤数尽，周室当兴。你与我代劳封神，下山扶助明主，身为将相，也不枉你上山修行四十年之功，此处亦非汝久居之地，可早早收拾下山。”

从元始天尊的话中，我们大抵读出姜子牙这人资质比较平庸，“生来命薄，仙道难成”，这和太公深不可测的历史形象不可齐观。他只是神仙竞争考核中的淘汰品。

拿到师父的考核报告，可以想象姜子牙当时的反应，扒着天尊的腿哀嚎，“弟子乃真心出家。苦熬岁月，今亦修行有年；虽是滚芥投针，望老爷大发慈悲，指迷归觉。弟子情愿在山苦行，必不敢贪恋红尘富贵，望师曾收录。”

这有点当今碰瓷的大爷大娘撒泼耍赖的意思，他要当钉子户。

天尊似乎不为所动，抛下一句“你命缘如此，必听乎天，岂得违拗？”便要叫来两位道童，将这个躺在地上撒泼的师叔拖走。

行文至此，估计有一些较真的读者要跳出来质疑啦。这神仙系统也太不人道啦，人家将青春献给了师门，苦行修行数十年，黑头人熬成白头人，到头来怎么还来一出末位淘汰？

这事在修仙卷宗里，其实还真常见。

《灵宝自然经》有载，“夫至人之学道，行当取人所不能取，忍人所不能忍，断人所不能断，学人所不能学，居人所不能居，成功不名，度物无极，去来守本，弃华抱朴，执志专一，可谓大道之行业。”《太平广记》也有类似记载，“修道之士，行人所不能行，学人所不能学，勤人所不能勤，得人所不能得。”

由此可见，修仙是一门辛苦活，是一场极其漫长的人生长跑，期间得经受无数精神和身体的考验。而在修行期间，如果意志品质出现动摇，就极有可能被送上“待定”位次，甚至被淘汰。诚如《抱朴子》所述，“凡学道当阶浅以涉深，由易以及难，志诚坚果，无所不济，疑则无功，非一事也”。打个比方，《封神演义》就有一位叫做土行孙的人物，是元始天尊座下惧留孙的徒弟，虽学艺了百载，大抵因心意不诚，一直无法成仙，后来遇到不安好心的申公豹，一句“你不能了道神仙，只好修个人间富贵”，便凡心大动，偷了师父法宝下山去了。

当然，这不是说志诚之人，他就一定能修成正果，还需有天赋加持。正因如此，《抱朴子》又补充道，“须人求之至勤者，犹当拣选至精者乃教之，况乎不好不求，求之不笃者”。也就是说，你想修仙，不肯学一定没戏，但肯学未必有戏，还得要用聪明才智加戏。譬如《西游记》里，孙悟空拜师学艺之时，尚且不通人伦礼数，菩提祖师却见他天赋异禀，便破格收入门中。有意思的是，这只颇有天赋的灵猴，后来又因其志不诚，便被菩提祖师寻个借口逐出了师门。

很明显，在元始天尊眼里，姜子牙就属于没有太多天赋的那群人。

当然，在不太情愿地拿到结业证书并在地上爬滚了一通之后，活了七十二年的姜子牙已然从当初的惊慌失措中冷静下来，开始细细回味起天尊的话。他绝对没有白活。

何为“仙道难成，可受人间之福”？即是神仙进阶通道虽已关闭，但在人间，尚有大把富贵等着。姜子牙心中权量了一下，且取了这个富贵吧。叩首谢了师恩，转身出了山门。但脑海里却搁下一句“代劳封神”。师父这没头没尾的话，究竟又是何意，姜子牙此时并不太解。也不知山门一旁的大师兄南极仙翁何时出现，拍了拍这位老师弟的肩膀，意味深长道，“子牙，机会难逢，时不可失；况天数已定，自难逃躲。你虽是下山，待你功成之时，自有上山之日。”

孰不知，塞翁失马，焉知非福，神仙们给他关了一扇门，却早已替他开了一道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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