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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白马晋一
【一】
孙悟空诸多技能中,他最满意的一项,一定是七十二般变化。
诚如原著第七回,孙悟空犯上作乱,玉帝请来了西方如来。照面之时,悟空就曾得意洋洋道,“我的手段多哩!我有七十二般变化,万劫不老长生。会驾筋斗云,一纵十万八千里。如何坐不得天位?”可见变化之身,他是颇为得意,甚至认为这是篡取帝位的资本。
技能也得到猪八戒的认可。
四十七回,通天河陈家庄处,孙悟空取计顶包一秤金、陈关保两童。八戒初时便有几分为难,“你便会变化,我却不会哩。我只会变山变树,变石头变癞象,变水牛变大胖汉还可”。
八戒此言,不知有意无意,却好好地捧了悟空一把。猴王哈哈大笑。
【二】
但七十二般变化却有一个弱点。
且看原著第六回。
当时天庭布下天罗地网,意在缉拿犯上的孙悟空。缉拿小队为首的,便是玉帝的亲外甥二郎神。二人各使神通,斗得天昏地暗,但二郎神终究技高一筹,开山放狗。“(孙悟空)被二郎爷爷的细犬赶上,照腿肚子上一口,又扯了一跌。”此际,二郎神并着一班鹰犬爪牙一拥而上,“即将绳索捆绑,使勾刀穿了琵琶骨,再不能变化。”
由战斗细节可见,勾刀穿了琵琶骨,相当于封印了变化之躯。“再不能变化”,恰恰说明了悟空被擒之后,还想通过变幻花鸟虫鱼脱身。但使足了吃奶的劲,脸憋得跟猴屁股一样红,却发现一切还是徒劳。
可以想象,当孙悟空惊觉曾自鸣得意的技能是如此不堪一击时,情绪一度是奔溃的。
他绝望了。
【三】
五百年时间将孙悟空的人生拉得很长。他从齐天大圣成了囚徒,又从囚徒成了取经人。
一度被“神仙圈子”除名的悟空,如今又看到了回归的希望。他现在是预备佛员。对于这个身份,他很满意。也极其卖力地要把“预备”二字去掉,他要修成正果。
这时候,文字到了六十二回。
当时取经团到了祭赛国,国中金光寺上,却有镇国国宝佛骨舍利子失窃。此事的咎责,国王迁怒于当地僧人,认为他们监守自盗。
为给佛门同仁平反,悟空上寺勘查,抓到了两只妖精。拷问之下,方知暴腮乌甲,尖嘴利牙一只,名叫灞波儿奔,是黑鱼精。另一只是滑皮大肚,巨口长须,唤作奔波儿灞,是鲇鱼怪。盗宝的幕后人,为离此不远的碧波潭老龙王。
这两只妖精要留活口的,以证祭赛国僧人清白。
悟空教僧人道:“拿铁索来,穿了琵琶骨,锁在这里。汝等看守,我们睡觉去,明日再做理会”。这一穿插下去,二妖“颈内血淋淋的,更不知疼痛”。
悟空瞥了下跪的妖精一眼,嘴角微微一笑,意味深长地拍了拍看守的僧人。
【四】
五百年前,悟空在众神面前跪下,勾刀穿着琵琶骨,受尽屈辱。
五百年后,鱼精在悟空面前跪下,同样勾刀穿着琵琶骨,受尽折磨。
这一前一后,悟空心态变化是微妙的。
心态的变化,源于身份的变化。
悟空作为囚犯,深刻知道刀穿琵琶骨的屈辱。如今却是官方承认的执法人,他要让当年屈辱,在其他人身上重演一次,以释放当年压在心头的积怨。
有句俗语,“多年的媳妇熬成婆”。这话耐人寻味。
在封建社会,媳妇从夫之后,是没有地位的,时常受到家中婆婆的掣肘甚至压迫。但小媳妇熬成婆婆后,又有小媳妇进门了。此时的婆婆,会因为年轻时不太公正的境遇,转而开明地向新人张开双臂?不会的。她只会将当初所受的待遇,重新地投射到小媳妇身上。
代代流传。
被权力压迫的人,得到权力之后,往往容易变本加厉。
这不,刀穿琵琶骨似乎还不过瘾,悟空又将猴毛变出一把戒刀,“将一个黑鱼怪割了耳朵,鲇鱼精割了下唇”。
看着这鲜血淋淋的一地,悟空忽然想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