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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俊国即鹅小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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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山如碑(14首)

(2011-03-11 10:28:38)
标签:

杂谈

分类: 诗歌

远山如碑(组诗)

徐俊国

◆一粒蚂蚁的下午

 

一粒蚂蚁费了整整一下午时间才爬到电线杆的腰部

  它看见一粒民工背着哥哥的尸体

  跨过高速公路  摇摇晃晃向地平线走去

  极目远望  乌云像一块巨大的淤血噎在塔吊的喉部

  更远处  一粒眼瞎的老妈妈

  费了整整一下午时间才从粮囤中摸到儿子的长命锁

  在此之前  她摸索着  把一朵塑料花嫁接在仙人球上

  天就要暗下来  视线越来越黑

如果这粒蚂蚁一口气爬到电线杆的顶部

  它还将看到什么

 

仪式

 

怀孕的母羊走过大地

草籽正好触到温暖的乳房

它跪进清清的河水 

照了照脸  用去一朵荷花绽放的时间

洗了洗身上的泥巴 

用去一只病蜻蜓从阴影中飞到阳光下的时间

我尾随它转了很久  直到它爬上遍布碎石的山坡

那是危险的石料场  工人刚放完炮

它在一片麸子苗中停住  用蹄子一圈圈缠茎蔓

直到把那个难看的伤疤藏得严严实实

这是一个仪式  而且如此隆重

这只羊想让孩子  一出生就能看见

自己的母亲干净而美丽

 

比喻

许多事物  我能看见  却说不清楚

经过那个小泥塘  我难受了很长很长一段时间

青蛙产下的亿万个卵中  到底有多少能够侥幸存活

转眼间  秋天已经深入骨髓

我反复打量那些被霜打蔫的茄子

不知该把它们比喻成拍卖时光的锤子

还是娘亲哺乳完孩子之后  耷拉下来的乳房

 

◆父 亲

 

打我的那个人被喊作父亲

他的拳头坚硬  关节嘎巴嘎巴地响

因为偷吃了邻居家的红枣和月光  他狠狠

揍了我一顿  他冲过来就像火车头撞进麦田

让我想起惠特曼用他的粗嗓门  击败了诗歌的夜莺

 

◆姥 爷

 

掩埋了祖传的金貔貅  钢盔  宝剑  官印和御笔牌匾

拍了拍全身的锈迹  从帛画和祠堂的供品中走出来

进了一个破落的篱笆门

再出来时肩上多了一柄镢头

他昼夜在田野中穿行  和布谷鸟打招呼

刨地  挖掘黑暗  吃田野里的小紫花

偶尔兑着露水喝二锅头  大醉  双手锁膝  低泣

远处的小村庄跟着他的宽肩膀抖个不停

 

在七十一朵火烧云忽然下沉的时候

风抹掉了他的名字

我走过去看那石碑  所有的笔画下陷半厘米

青苔和黄土正好填满那些凹槽

到了冬天  姥爷的名字又变回大理石的颜色

朝上的部分  落满白雪和呼呼北风

 

  远山如碑

有一些树苗被风斩首

它的芽苞上供养着春天的小牌位

有一些事物憋屈在花蕾中

忍受着时光的鞭打却不吭一声

灵魂被扣押在回家的半途

生存的拷问耗尽了香气

我走在鹅塘村的泥泞路上

泣血的布谷锯断我行程

远山如碑  碑后瘫坐着哭肿双眼的乡亲

挥一支柳条  为投河自尽的母牛唤魂

 

农历的这束光

 

两节大电池  一个小灯泡

农历的这束光  让黑暗摇晃  无声落地

这束光在前面引路  迷路的孩子总能找到家门

向下能照见安睡的虫豸

向上能照见冲向高处的苍鹰

农历的这束光  自下而上  照不到祖先居住的地方

那里  湖水安静  时间澄澈

月光下醒着纸扎的马车  千只白鹅  万亩葵花

 

老伙计

 

那头被我用柳条抽过的灰背驴

那头蹄子磨碎  牙齿掉尽的老伙计

在它弥留之际  我去看它

告诉它  我离开那个磨坊三十年了

 

它呼吸如草芥  肚子鼓胀如钟鼓

只需轻轻一下  就会被敲破

 

我去摸它耳朵上的伤疤

它来舔我掌心的命运线

一个将老的人  一头欲死的驴

两个在秋风中重逢的老伙计

用变凉的蟋蟀声和失效的时光  彼此安慰

 

◆三种树

 

在外省市许多出名的山上

有蓝果树  小果吴茱萸  石栎  丝栗栲

还有中华石楠  华杜英  细齿稠李  小紫槭

南方积椇  马尾松  红豆杉  金缘榕

密花树  甜槠  黄丹木姜子  大叶青冈

还有香港黄檀  乌岗栎  野槭树

我几乎找遍了所有的树

就是找不到洋槐  梧桐和白杨

 

这三种树在我们鹅塘村很常见

有这三种树的地方不一定是我的故乡

但我的故乡一定缺不了这三种树

洋槐的花可以吃  能医治苦痛和无常

梧桐叶很大  灵魂燥热可乘凉

最难忘的是那些白杨

砍掉任何一根枝条  伤口都会结疤

那些大大小小的疤痕非常像人的眼睛

一年又一年  盯着灰白的土路起伏跌宕

踌躇满志的少年结伴离开

白发苍苍的老人  孤苦伶仃地归来

 

◆惭愧极了

 

作为一个懒散者

与那些义务搬运花粉的昆虫相比

我惭愧极了

在乡下生活这么多年  公鸡不厌其烦地喊我起早

梧桐花从不吝啬自己的花香

每次想起这些  我惭愧极了

 

从田埂上走过  拉提琴的小蚱蜢告诉我

蓝天护佑着故乡  白云之下全是好时光

那些老眼昏花的乡亲  为了翻捡遗漏的花生

握着小铲子  跪下膝盖挖个不停

她们为劳动所累  但保持了生存的平静

看着她们边擦汗边拉家常 

我惭愧极了

 

  每 天

从白龙潭胡同到谷阳南路的文化馆

我走过的路不是我的  空气不是我的

空气中荡漾的花香也不是我的

照耀着我的阳光

也照耀着趴在人行道上的那个乞丐

每天下班  无论多晚

胖嫂总会给我热好一碗老家的菜粥

想想这些  泪水也该知足

 

在都市中丢了老婆的那个人

抱着玉兰花树号啕大哭

我想劝劝他  “找不回来的,就别找了,

没把自己弄丢就行。”

尘世之中  只要秒钟仍在我们体内滴答

我们就应该对生活说声“谢谢。”

 

◆什么样的事情也可能发生

 

早就应该把木桩打好  拴住那怀孕的母牛

别让它跑到仇人家去生孩子

雨是好雨  就是来得太晚了

就在三分钟前  瓜地刚刚浇完水 

信佛的人不小心酿成大错  挖井时弄死一只小青蛙

他为它念了七遍《往生咒》

小到一个村庄  大到整个人间

什么样的事情也可能发生

只有那青山  它的阴影没有悲哀

那星辰  那光亮  看不出任何朝代

 

◆在我的故乡

 

不是每一个人都能看见蜻蜓在水草上产卵

也不是每一个人都有福分看见蜻蜓边飞边做爱

看见蜻蜓产卵的人  看见蜻蜓做爱的人

很快就会由少女变成新娘

而从新娘到母亲

也就是从这个村到那个庄的距离

从一块红盖头到一块婴儿尿布的距离 

少则半里  多则四十里  五十里

 

◆鼹 鼠

 

大地内部  时光深处

缩着脖子的鼹鼠很像一个绷紧的弹簧

它举着闪亮的小铲子挖地洞

有时快  有时慢  有时深  有时浅

遇到过潮湿的果核  变质的花叶  庄稼的根须

也遇到过腐朽的头盔  倾斜在黑暗中的断剑

 

鼹鼠在地下挖洞

地上的人隐隐约约能听到它的喘息和警觉

 

在洞穴的前面

当两具紧紧拥抱在一起的动物骨架突然出现

鼹鼠咯噔一下怔在那里

它举着闪亮的小铲子  不知是继续往前挖

还是悄悄后退  回到明亮的地面上来

  

 ——原载于《滇池》20109期,《诗选刊》2011年2期头题转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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