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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看见一回猪跑就冒充吃过猪肉了。我是北京人我也得这么说,跟那些住在24小时热水集中供暖打个电话楼下超市就把酱油送家来的高级社区的人,大呼小叫要留住胡同。这些人当中有多少真正在胡同里居住过,我太怀疑了。胡同生活需要周边一系列配套设施的支撑,然而包括公共浴池在内的绝大部分设施已经被不断拔地而起的高楼牺牲掉了。
同样该受赠这句话的还有其他空谈老北京文化的老好人们。首当其冲就是饮食文化,因为北京压根没有自己的菜系。过去北京上台面儿的酒楼都是山东菜和姑苏菜:东兴楼、同春楼、丰泽园、同和居、致美斋、五芳斋等等,而今天很明显是四川菜、云贵菜、西餐三分天下。唯一是北京独有且以饭庄形式存在的烤鸭和涮羊肉,都是满族人的伙食。乾隆办千叟宴时席上已经出现了涮羊肉,烤鸭从前叫烧鸭子,做法由皇宫里主管烧炙的包啥(哈)局流传到民间。严格来说,也是旗人首创。
真正属于北京百姓自己创造的口味,恐怕只有小吃。当时平民的生活水平普遍低下,喜爱量大料杂的“一碗式”快餐,比如卤煮火烧,既有肉又有饼还带汤,吃起来便宜又解馋。还有豆汁,老北京人讲究在夏天喝,炎炎烈日下来一碗刚出锅的,喝完汗流浃背,通体舒畅,美其名曰“好的就是这口儿”。其实呢,谁知道是不是那时的劳动人民买不起酸梅汤,又怕中暑,豆汁稠糊糊的既管饱又发汗,当然广受欢迎。至于那股特殊的味道,很难说是一上来就受到追捧,抑或年深日久喝习惯了,才培养出感情。
没错,感情确实占了太多比重。以今天的生活水平,很难去想像人们为何对像炒肝、爆肚、豆渣、煎灌肠这样料也不贵、烹亦不精、样且不美的吃食抱以严重感情。那些小馆里,听食客说得最多、且最大褒奖的话即是“跟我小时侯的一模一样”。人们必须把自己先置于某种很低很遥远的情态中,比如童年风雪昏暗的黎明中被迫爬起床去上学,比如年轻时学徒在阳光下暴晒劳苦了一整天……然后才能去体验那种小市民的酣畅。老北京文化即是这样一种平民文化,说得刻薄些,是一种卑微的幸福感。其实不大气。
还有“玩”——提笼架鸟听京剧,斗虫养鸽唱昆曲,又有一多半是从旗人那里继承来的。铁杆庄稼汉日子过得闲在,才想出钻研“玩”,把“玩”当事业的点子。给自己虚构一个世界,做里面的世外高手,于是觉得自己是成功人士,是会活会乐的人。从前的诗人中也有个把这么干的,那叫“寄情”,可当全社会三分之一的人都光寄情不创造实际价值时,整个社会秩序也只好随之坍塌。那些“玩”,搁现在只适合退休老人,自己给自己找个事干,暂时忘却了死亡近在眼前的悲凉。
消亡的事物不全是人们主动去毁掉的,绝大部分是跟不上进化论,在生存的铁人三项中被远远落在后面,自己也没了心气儿,脚下更慢了,于是缓缓出画,再无踪影。其实没什么好焦虑好痛心,就像亲人去世,谁都知道难受,可也都清楚这种事注定要发生,没什么道理好讲。面对文化,也应该有这样的态度,尤其是当人们分辨不清文化与记忆二者之间的区别。
所谓老北京文化,80后赶上一个尾巴,还能撑上50年左右。90后完全没沾边儿,他们有属于自己的——全球统一化。60年后,想必会有颤巍巍的老头老太太由孙子孙女搀着,路过街边满眼的私房菜,突然晃出一个大“M”,于是唏嘘地拿拐棍一指:小时候,你爷爷(奶奶)就好这口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