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味悠长(外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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运河季刊汉之南杂志世界汉语文学 |
分类: 泥人随笔 |
《汉之南》双月刊2012年第5期,《运河》季刊2013年第1期,《世界汉语文学》季刊2012年第4期发散文3篇。
秋味悠长(外二章)
方华
乡人进城,给我带来一大玻璃瓶咸菜。细审瓶内,一节节绿茵茵的杆儿,拣几根放进嘴里,细嚼之,嘎嘣脆,有一股淡淡的泥土的醇香。原来,是菱角菜儿。
品着菱角菜,有一股乡情便从心头涌起。
少时在乡下,村前村后各有一口大水塘,村后的水塘种荷,村前的水塘养菱。夏天,菱秧儿一片一片地浮出水面,开出许多白色的小花,像繁星一般点缀在菱叶间。菱是塘中自生的,结出的菱角儿小而硬。刚入秋,那些还未完全成熟的菱角,就几被我们一帮伢子边玩水边采吃尽。这时,母亲就和几位妇女将成片的菱秧儿勾到塘边,掐下叶片下的一截,用竹篮盛着,在塘中洗净,回家腌在坛中,成为佐餐下饭的小菜。
塘边还生有一种叫芋艿的植物,在我们乡下叫作“芋仔”,一片片盾牌似的叶儿举在头顶。刚进城时,头一回在人家看到盆中栽着滴水观音,还疑惑怎么将“芋仔”养在家里呢。芋艿生在浅水,站在塘埂,双手抓住叶下的几根茎秆,用力一拔,就带出下面根状的果实——真正的芋仔儿。洗净剥皮,白生生的芋仔肉儿吃在嘴里,脆甜中带有一点涩味。往往是用衣襟兜着,回家让母亲或蒸或煮,熟了的芋仔板板面面的,或装在口袋或放在小小的书包里,是那时乡下孩子钟爱的零食。
秋渐深时,村中的一群伢子就喜欢去村后的水塘。那里,莲叶将萎未枯,虽不是“接天莲叶无穷碧”,却也是一池墨绿;没有“映日荷花别样红”,却仍有零星的几朵或粉或白的点缀。乡下伢子,哪里懂得欣赏荷之风光,感兴趣的,是那密密莲叶间一秆秆高举的莲蓬。塘边的莲蓬是早就被馋嘴的摘光了。有不怕水凉的,趁大人不注意,就光腚扑腾到塘中,做贼似地慌慌折了几个莲蓬,来不及将身上的泥水洗净,就与塘边接应的小伙伴儿,一溜烟地奔向田野,在将黄未熟的稻丛中掰开莲蓬,分享莲子。有性急的连莲芯也不及去除,莲子的甜润与莲芯的苦涩混在嘴里,却也嚼得有滋有味。若有水性好的,钻入塘底,在软软的泥中抠得一两节白藕,那算是一顿大餐了。
荷塘中,还有一种叶子浮在水面,与莲很像,叶面上却起着褶皱的植物。它开的花也类似于荷,只是比荷小了许多,花托圆鼓鼓的,远看,像一只顶着硕大冠子的鸡头。这可能就是乡下称它为鸡头果的由来吧?“冠”落后,“鸡头”越来越大,外面长满毛刺,又像一只只袖珍的刺猬。拨开“刺猬”的皮,里面可见一粒粒大小不一的果籽。果籽还有一层较硬的壳,里面才是少得可怜的一点解馋的“肉”。那时生活贫乏,这涩涩的吃不到什么玩意的小果儿,也成了孩子们秋天里的奢望。一次,朋友破费请吃野味,一碗汤羹中有一粒粒白圆珠儿,开始以为是小汤圆,吃到口中感觉不对,朋友见我疑惑的表情,告知,这是芡实。芡实?不就是我儿时吃的“鸡头果”吗?真是久违了。
久违了,那些悠长的秋味,秋味里的乡情。
九月,荷花将凋未谢,莲蓬青青初结,是赏荷的好时光,也是品荷的好时节。
唐柳宗元诗云:“青箬裹盐归峒客,绿荷包饭趁圩人。”荷花美食,最简单的当是荷包饭。小时候在乡下,屋前就有一口荷塘。炎炎夏日,人无食欲,母亲就在塘中折一两张青绿的荷叶,洗净,铺放在蒸笼底,将顺手采回的芡实、莲子、野菱角等拌入淘尽的米中倒入蒸笼,捂上盖,大火蒸煮。不一会,便满屋飘散着荷的清香。蒸好的荷包饭粒粒晶莹剔透,清香松软,即便没有一口菜,我也能一口气吃个两大碗。
荷茎,也是一份美味。见母亲将圆圆的茎竿切成条,配上辣椒丝,在大锅中用猛火翻炒,只需撒上一点盐,吃在口中便质感清脆,味道鲜美。更多的,母亲是将荷茎切成段,用盐腌制起来,等吃稀饭时从坛中掏出一点,开胃佐餐。那脆嫩的荷茎咬在口中,有时还茎断丝连的。
莲子粥自然是常吃的。母亲会一一剔除新鲜莲子里的莲心,这样,煮出的粥中就没有了苦涩味。新打出的早稻米中,母亲还会放上一把糯米,让煮出的莲子粥粘稠,更具清香。
难得吃上几次的是莲子绿豆汤,只是在大暑的日子里才见母亲熬炖。那放在清凉的井水里凉透了的新鲜莲子绿豆汤,喝在嘴里,那自然的清香,至今咂舌回味,不是现在的任何一种时尚饮料可以比拟。
在我幼时,稻田里很少用农药化肥,秧苗下便经常能捉到鲫鱼、黄鳝、泥鳅等。有时,母亲会用荷叶作底,铺上糯米,蒸鲫鱼。蒸熟的糯米鲫鱼,鱼肉鲜嫩又浸入荷叶淡淡的香气,糯米粘弹劲道,食之难忘。
九月,新藕上市。藕的吃法很多,清炒、红绕、凉拌、蒸煮。最喜欢的吃法还是母亲的煮藕。藕眼里被母亲用筷子塞满花生米、红豆、糯米,放入铞中慢慢地煨。半天下来,藕软米烂汤浓。盛入碗中,再拌入一点白糖,真是香甜异常。据说,此吃法最适宜身弱体虚者,也是母亲晚年的最爱。
荷不但色、香、味俱佳,还具有一些特殊的功效:莲子养心益肾补肝,莲藕清热健脾益血,莲梗清淤清热解暑,莲叶消暑去湿清燥……由此,现代人将荷入肴也翻出一些新花样来。
曾在一茶楼喝过荷花茶。见茶博士将洗净的荷花瓣和绿茶一起,放入壶中冲泡,几分钟后即可饮用。轻啜一口荷花茶,淡香袅绕,唇齿留香。茶过三巡,便觉馥郁满腹。
据说,也有餐馆将荷花花瓣脆炸,用绵白糖或椒盐蘸着吃。可惜没有亲口尝过,不知味道如何?
那次去杭州,本来要吃用荷叶和泥土包裹烘烤的叫花鸡,店伙计却极力推荐一款荷叶鸡。具其介绍,比起叫花鸡,荷叶鸡做法简洁些——将童子鸡用花椒等配料腌制,裹上荷叶上笼蒸熏,蒸熟的鸡切块,淋上蒸制时的汤水。尝之,鸡肉鲜嫩,清淡的荷香飘散,令人食欲大开。
花堪折时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乘碧叶连天,荷花映日,赏景之时,请莫忘尽情享受荷之美味,让我们的眼界、味觉和心灵,都充分享受这荷的清凉和芳馨。
桂香
走过一片绿地,微风送来阵阵浓郁的香气,心情为之一爽。原来,桂花已在不经意间悄悄开放了。
转头在一片绿丛中寻觅,却不见桂树的身影。感觉桂花就像是一位花中的隐者,其沉敛的诗人般的气质,极具风度与内涵。“遥想吾师行道处,天香桂子落纷纷。”白居易不就是如此来描写韬光禅师的修性养晦的吗。
八月桂花遍地开。当桂花的香气把一部中国历书浸透的时候,传统节日中秋节也来到了。“月待圆时花正好,花将残后月还亏,须知天上人间物,同禀清秋在一时。”花开伴月圆,香消月渐缺,整个农历八月是被花香月色熏染的,氤氲的画意诗情里,醉了多少墨客骚人。
“问讯吴刚何所有,吴刚捧出桂花酒。”桂花开时,正是酿桂花酒的好时节。记得幼时,外婆要用竹簸箕将细碎的桂花在秋阳下晒一晒,然后打上几斤散酒,泡在陶瓷的酒瓮中。到中秋那天,一家人坐在院中吃月饼赏月时,外婆就将已泡了十天半月的桂花酒打开,酒香桂香满庭,感觉落在屋上地下草尖叶头的月光也是香的。
吴刚的传说也是那时候听外婆说的。说是吴刚偷吃了月宫里的桂花酒,玉皇大帝惩罚他,要他将月宫里的一棵桂花树砍倒后,才放他回家。可玉皇大帝使了法术,那棵桂花树砍下一个口子又立即合上了,吴刚也就一直在月宫里不能离开。外婆指着月亮上的阴影对我说:看见了吧?那就是月亮里的桂花树呢。
上中学时,校园大礼堂前有两棵高大的丹桂,具说有几十年历史了。每到金秋,桔红色的碎花便开满枝叶间。坐在教室里,一面听老师的娓娓教导,一面嗅着空气里飘来的桂花芳香,真是一段幸福难忘的时光。
很多年后,到母校去过一趟,还特意去看那两棵桂树,却不见了它们高大的身影。原来,学校为了扩大招生,扩建校舍时将桂树砍了,原本栽着桂花树的地方树起了一栋高楼。心里痴痴地想:为什么这两棵桂树不是吴刚砍的那棵呢?
采摘践踏花木一般是遭人反对的,但折桂却鲜有人责。中秋前后,街头路边,常见乡人提着一篮桂枝叫卖,把一种浓浓的乡情和一份芳香的节日氛围带入城镇。在中国文化里,“折桂”,是对中榜登科、仕途得志、飞黄腾达者的一种美誉,对获取殊荣者,则要以“桂冠”相加了。
“暗淡轻黄体性柔,情疏迹远只香留。何须浅碧深红色,自是花中第一流。”李清照将桂花喻为花中一流实不为过,试问,有哪一朵色彩的绽放能够加“冠”相称呢?即使有牡丹被誉为花中之王,但因其富贵娇惯而失去贫民色彩,少有市场。正所谓:“绿叶争风遮娇芳。花味袭人露浅黄,行人回首寻四野,不看姿色闻秋香。”
循着秋香进入绿地,枝叶后朝我浅浅一笑的,正是一袭黄衫的桂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