痛苦

   ◆陈国凡

知道自己已是肝癌晚期，张三把家人都叫了来。张三有话要说。

我的病，是治不好了，再治，也只是延缓我的死期而已，还会加重大家的经济负担，增加我的痛苦。我不想再呆在医院里了，我想……张三很认真很严肃地说着。

张三的话还没说完，就招致一片反对声。

你现在又没死，要是不给你治了，别人会怎么看我们！大儿媳说。

是啊，那我们以后还怎么见人啊。大儿子立马附和。

就是，我们会被唾沫星子淹死的！二儿媳说。

你不为自己着想，也要为我们活着的人着想啊。二儿子向来很听老婆的话。

你却说，你不想呆在医院，想回家，这种想法太可怕了，也太可恶了。我们坚决反对！张三的女儿说。

不行不行，绝对不行！张三的女婿说得很坚决。

花这么多冤枉钱，我心疼啊！张三带着哭腔。

心疼个屁，我们有的是钱！就是没钱，你也要呆在医院！大家众口一词。

张三只好继续呆在医院，张三痛苦极了。

张三就想到了死。与其这么痛苦地活着，不如早点儿死，对自己对家人都是一种解脱。

张三对主治医生说，求求你，让我快点死吧。

医生大惊失色，你说你想安乐死？法律是不允许的，你这不是让我犯法吗？这太可怕了。

张三就想自杀，可是家人早想到了，24小时轮流看护，时刻盯防。医院也怕张三自杀，无端背上骂名，也对张三严加看管。

没有了自杀的可能，张三只好继续接受治疗。遭受着肉体上的和精神上的双重折磨，张三极痛苦。

这阵子，张三经常听到儿子儿媳女儿女婿凑在一块咬耳朵，说要大肆操办张三的丧事，要宴请，要设灵堂，要做道场，要吊唁，要火化，最后组织隆重的队伍，把骨灰盒埋进坟墓。总之，要群策群力，想尽一切办法，要把张三的丧事办得体面隆重热烈盛大，要办得前无古人，后无来者！要让全镇人民都知道，全市人民都知道，最好全国人民都知道！

天啊，这太痛苦了。张三已经瘦成了一副皮包骨头，身体快躬成一张弓了，好在张三还能说话。张三把家人叫在了一起。

你们……你们不要对我的死大肆操办，不要报丧，不要宴请，不要设灵堂，不要做道场，不要吊唁。按政策，把我拉去火化就行，别忘了把我的遗像挂在大堂。我只想安静地离开，否则……否则我死不瞑目！张三艰难地说道。

张三的话立即招来一片反对声。

你怎么又说这种话了，你不为自己着想，也要为我们活着的人着想啊。

要是就这样简单地把你办了，那我们还是你的家人吗，那我们以后还怎么见人啊。

张三的身子更瘦更弯，他就要死了。

医院不让他呆了，院长说，再呆下去不知道的还以为是让我们给治死的呢。

张三就被拉回了家。

村人都说张三儿子儿媳女儿女婿真孝顺，医治张三到了最后时刻。

躺在自己小屋的木板床上，看着对面洋房里众人开心地为他的丧事忙碌的身影，张三痛苦之极。

张三终于走了。

报丧的，采购的，礼仪的，管住宿的，弄吃喝的，搞遗像的，设灵堂的，写悼词的，选墓址的……各司其职，有条不紊，个个兴高采烈，人人笑逐颜开。

送葬那天，鞭炮齐鸣，唢呐声咽，场面隆重而热烈。一个普通的农村老汉，死后竟走得这么荣光，真是史无前例！多孝顺的儿子儿媳，多孝顺的女儿女婿啊！众人啧啧称赞。

张三的坟墓很大，很考究。墓址也是张三家人花重金特意请风水先生选定的。村里的老人好羡慕。

家中大堂的墙壁上始终没挂张三的遗像。

死了就死了呗，还想挂张照片，看着都恶心！他这是存心不让我们活嘛！

我们对他这么好，他竟然还想这样，这真是太痛苦了。张三的家人说。

1343字

——发《小小说选刊》2013年17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