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我的糟糠之妻,她出生在一个大的家庭里,上面没有兄长,下面有几个年幼的弟妹。她从小聪明伶俐,深受父母和奶奶宠爱,颇有大家闺秀之感,是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弱女子。1959年秋,离开江南水乡,东海之滨的家,随我去北大荒安家立业。
我们经过八千里的长途列车颠簸,终于到达了火车终点站——虎林县域。二人又累又饿,疲惫不堪,我就带她在一家小饭馆就餐。她看见了散发着香味的黄灿灿的大馇子饭,以为是蛋炒饭,便欣喜地要了一大碗,高兴地吃起来。可是吃着吃着,才发觉怎么不是那味道,就抱怨道:“这蛋炒饭也太难吃、吃了!” 我笑着告诉她说:“这是东北特产。把苞米粒剥去皮、胚而成的大馇子呀!”她这才恍然大悟。不禁思忖:玉米是在老家农家田园里零星种植几棵当零食吃的,从来没有见过有人当作主食吃的。
吃了饭,我们就坐上自己农场的敞篷大卡车,任其奔驰在崎岖、弯曲、绵延数百里的丛山峻岭之中。这既是一条通往边境的国防公路,也是一条坑坑洼洼、高低不平的普通土路,还是一条农场通往火车站的唯一公路,更是一条晴天扬灰(洋灰)、雨天水泥,运输一切物资,包括日常用品供应的生命路。我们坐在高高的货物顶上,用双手使劲地拽着捆绑物资的大绳,才能稳住身体,以免掉下去。我们仿佛坐在大筛子上摇荡着,又仿佛坐在蹦床上蹦高一般,身体上下颠簸起来。三、四百里的行程,历时十小时左右,终于来到小青河(地图上标的是大和镇)八五三农场场部。当晚我们住在农场草木结耕的招待所里。
次日,我们穿林海,跨草原,长途跋涉在林间草地中,高低不平的羊肠小道上。天黑时分,到达目的地——我的家。她见了我亲手所为木笼草盖的简易土房,心里嘀咕着,站在门口不愿进去。在百般无奈之下,才硬着头皮进去了。首先见到的是我的弹簧床。它是四根“Y”字形的树棍钉在地上,再用纵横两根树棍,与四根立柱连接成一个床架,上铺二三十根长达2公尺,直径五六公分的杨木棒的床,放上棉褥等床上用品即可。晚上睡觉随着人的翻身时,在夜深人静的梦乡里,不时发出“叽喳!叽喳!”有节奏的响声,形成一曲绝妙的交响乐乐章。
我的妻子在家的时候是从来没有做过饭菜的,不会用木棒子(大块劈柴)引火。所以第一次做饭的时候,费了老半天时间才把火点着。第一顿饭是焦味很浓的米饭,上生下糊的。我们只能凑合吃完它,不过总算是在家里吃上了自己妻子亲手做的饭菜,虽然不好吃,但感觉很温馨。
隆冬时节,我们主要劳力集中山上伐木与伐柴火。她亦不例外,热情地参与其中。戴上狗皮帽,穿上大棉袄,打上绑腿,穿上棉鞋,带上大锯、大斧、干粮,向密林走去,在膝深的雪地里干了起来。到晌午饥肠辘辘时,人们用三根树枝绑成三脚架,中间吊着一把开水壶,壶里放些白雪,点燃枯枝来融化雪水。大家围着篝火,把干粮串上一根小树条,像羊肉串一样烤起来。待雪水烧开后,炙着半热不热的干粮啃了起来,烤热一层啃一层,喝口雪水,加上全身上下都是白霜,真像一群北极熊在聚会呢!天黑收工时,还要为自己用人拉爬犁拖回一车柴火,重量约一二百斤左右。每次人都要竭尽全力奔跑于密林中的爬犁道上。等回到家时整个人都已是浑身白色,如同刚从面粉堆里爬出来一样。我们虽有炔矿,由于运输力不足,加上没有通车的道路,因此当时烧炕、做饭、取暖的主要燃料就是大块劈柴。解决劈柴唯一途径,靠业余(伐木收工后)或休息日,把它运回来。
晚上睡觉主要靠火炕来取暖。火炕看来很简单,谁都可以糊弄地搭一铺炕,但叫火炕头尾各部位都一样的均匀温度,并非寻常的事。按物理学原理,它是极其深奥的流体力学呀!由于我过去在南方从来没有见过北方的火炕,不知道内部结构,不会搭火炕,所以炕头炕尾总是烧的冷热不均匀。往往是炕头烧得滚烫,几乎把褥子烤糊,而炕尾却刚有温度,在刮大风的气候条件里,烟囱不冒烟,满炕都是烟,呛得我们直咳嗽,直打哆嗦,只好敞开大门放出白烟后再关上大门,只好当一晚上“团长”。这里人们把蜷缩着身子睡觉戏谑为“当团长”。
“飞雪迎春到,春雨送春归”。春暖花开,大地复苏。我安排妻子去分场医院当接生员。可她由于胆子太小,不敢尝试而推辞了。又叫她到场部种菜班干活,种植各种蔬菜与瓜果,以改善人们单调的生活。她在那里学到了一些知识,品尝了各种瓜果的香甜味道,也领略了夏日严严的酷暑滋味与蚊虻、小咬叮咬的烦恼。
秋去冬来,即将上山伐木搞外块的日子里。一个做糊饭的,没有一点烹调技能的她,连做梦都没有想到,却会被安排在职工食堂炊事班工作。怎么办?“既来之,则安之”,一句话,先干起来再说,她边干边学,虚心地向他人求教。业余时,她常走家串户,看、问、学,并不断求教一本厚厚的食谱大全。在实践过程,渐渐掌握了做北方各种饭菜的一般技能。如烧、炖、炸、烩、烙、焖等。她的“刀工”运用比较自如。根据不同品种,不同需要,切成大小均匀的块、条、丝,特别是把土豆丝能切得既细又匀。火候掌握也比较得当。配料各得其所,恰到好处。饭做到粗粮细做,菜做到色、香、味俱全。后来她做的饭菜香甜可口,屡受众人好评。
每日里炒菜做饭,锅中蒸汽使得草木结构的简易厨房间的墙壁上、屋顶上、气窗上结满了厚厚的冰霜,整个厨房间变成了一件件冰雕玉琢的艺术品展厅。我的妻子在雾气中操作,犹如仙女一般,使人看了眼花缭乱,感叹不止。那情景让我终身难忘。她在这座美丽的宫殿里默默耕耘了整整十年时间。后来改作其他管理层工作。
调回水乡后,老伴又请教他人,不断虚心学习,从而进一步掌握了不熟悉的南方饭菜点滴烹调技能。退休后,来京照顾活泼可爱的小孙子。一日饭余,小孙子吃了丰盛可口的饭菜后,得意伸出了大拇指,大声夸奖说:“奶奶不愧是‘特级厨师’,爷爷是专做糊饭的‘末(没)级厨师’!”逗得一家人都忍俊不禁。曾经干了那么多年炊事工作,虽然获得大家的好评,却没有一个人出来为她评定“职称”。如今过了花甲之年的她被小孙子定上了“特级厨师”的光荣职称。她笑着说:“哈!我总算有正式职称了。”
看此情景,我不禁在心里感叹:为了这个家,我的老伴付出了大半生的艰辛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