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井得人：流言是怎样炼成的

流言，是人类最早的传播方式之一，与那些没有事实根据的传闻有关，流言靠着独有的方式，使得天下捕风捉影之事风行，以假乱真之事满天飞。流言是怎样形成的呢？ 或许成语“穿井得人”可以给我们些答案。

“穿井得人”，说的是战国时期宋国的一则故事。宋国有一户丁姓人家，他们家中没有水井，平时用水都需要到很远的地方去挑水。当时的家庭组织还是大家族形态，父兄子侄都住在一起，共同生活，共同劳作，人员多了，吃水用水自然也多，因此丁姓人家便专门有一人在外负责家里的“供水工程”，任务艰巨。后来，丁姓人家打了一口水井，家中的吃水问题便解决了，“供水工程”也就下马。

如此一来，家中专门负责供水的人便从旷日持久的繁重工作中解放出来，可以干一些其他的工作，家里的劳动效率也就提高了。因此，丁姓人非常高兴地对别人说：“我家打井得到一个人。”意思是说，家里打了一口井，节约了一个人的劳动力，与之前相比，等于多得了一个劳动力。丁姓人的话是有一定的话语背景的，这是在节约了劳动力之后的由衷感叹，但是他的感叹并没有将事情的来龙去脉揭示出来。因此，丁姓人的话便有了被误解的可能。

丁姓人的感叹本是很平常的一句话，但是省略了话语背景的言语，在别人那里却被解读出了不同的意思：丁姓人打井的时候，从井里挖出来一个人。听话人的这番解读，是从丁姓人话语的字面意思得出的，他听完之后，感觉非常新奇，不可思议，但是他并没有向丁姓人再次询问，确定事情的真假，而是主观地认为自己的解读是正确无误的，况且这是多好的一个传播题材呀，具有“狗仔队”潜质的“听话人”自然不会放过这个足以引起全民关注的话题，于是他便将“丁姓人挖井挖出一个人”的信息传播出去，开始了对丁姓人话语的第一次传播。当然，第一次传播已经严重脱离了事实真相，这是流言形成的第一步。

“听话人”发出的消息，很快引起了更多“听话人”的误解与讹传，他们纷纷感叹：“这个世界太疯狂了，挖井竟然挖出人了！”如此新奇的事儿，自然成为大家茶余饭后的谈资，更多的“听话人”在自己的“朋友圈”中不断传播着这一“天下奇谈”，于是，更多更多的“听话人”加入到了这一传播队伍中，促成了流言的二次传播。

在二次传播中，“丁姓人挖井挖出一个人”的信息，被不同的“听话人”删减与重读，事件的主角“丁姓人”被忽略掉，信息的关键集中在“挖井得人”这一核心情节上。人们对同样的话语，有着不同的关注点，自然也有着不同的解读与揣测，比如有人关注的是“人”，那么这个人是什么样的人？ 是死人还是活人？ 是男人还是女人？是貌美如花的美女还是丑陋无比的“恐龙”？ 这人是本国人还是外国人？ 比如有人的关注点在数量上，在不断的传播过程中最初的“一个人”被解读出两个人、一对夫妻，甚或是一群人；比如有人关注的是“得”，这人是怎样得到的，是挖井的时候用工具挖出来的，还是刚挖自己蹦出来的？ 越说越悬，越传越离谱。

世界上最不缺的就是“离谱的故事”，世人最津津乐道的也是“离谱的故事”。在“离谱的故事”当中，人们充当着质疑者、深信者与传播者三位一体的角色，从半信半疑中生发出来的确信无疑，让本来毫无依据的故事越来越真实，越来越合理。第一个“听话人”与“传播者”，当初只是出于好奇将此消息在小范围之内进行了传播，但是，此事的传播效应大大超出了他的想象，一则乡俚之事，竟然成为“全民目击”的对象，而且此事竟然引起了宋国国君的关注。

宋国国君对此事的关注与其他的“听话人”略有不同，在好奇的基础上，他更为关注的是百姓的心理动向，百姓长时间处于一种猜测状态中，不利于国家的安定，因此，宋国国君派人直接找到当事人丁姓人家询问事情的来龙去脉。宋国国君使者的到来，让丁姓人家颇感惊讶，战战兢兢，不知自己犯了何罪，待使者说明来意之后，丁姓人才放下心来，也才明白广为流传的“挖井得人”的奇异之事说的竟然是他们自己家的事情。至此，丁姓人家感慨万千，原来，他们也是“挖井得人”信息的进一步传播者，他们从别人那里听闻了此事，便也信以为真，加入到了流言传播队伍中，成为流言的传播者之一，谁料传来传去传的竟然是自己家的事情，自己竟然还被蒙在鼓里。流言的对象或者关联者本应是辟谣者，没想到竟也不明就里地成为流言的传播者，这是一种讽刺，却也更能证明流言的传播效应。

以上便是“穿井得人”的来历，后人常用这个成语比喻话语传来传去而失真。为什么话语传来传去会远离了真实？ 这个过程可以用三个成语作一简单的描述：空穴来风、道听途说、以讹传讹。“空穴来风”是原因，“道听途说”是经过，“以讹传讹”是结果。现代的多种媒体中，常用“空穴来风”表达“不存在或者没有根据的事”。从这个成语最初的来源看，其意义非但不应该如此解读，而且完全相反。

“空穴来风”这个成语，出自先秦时期署名为宋玉的一篇赋，这篇赋是写“风”的，叫《风赋》。在赋中，宋玉说：“我听我的老师对我讲过，树枝枝丫弯曲才引来鸟儿筑巢，洞穴是空的才招来了风。”从“洞穴是空的才招来了风”的最初意义，引申出了“消息和传说不是没有原因的”，或者说“这事多少有点根据”，这当然与“毫无根据的事”意义相反。如果不是别有用心地造谣，流言的传播最初都是“多少有点根据”，是“空穴来风”，这是传播的起因。多少有点根据的事，经过“道听途说”的一再传播，发生变异的可能性很大。“道听途说”，意思是“路上听来又在路上传播的话”，也就是没有亲临现场的传播，这是传闻发生变异的过程。

所以，孔子对这种传播痛加斥责说：在路上听闻不加考证地随意传播，是很不道德的行为，是被人所唾弃的。经过“道听途说”的传播过程，多少有点根据的事已经完全失真，这时的再次传播，就是“以讹传讹”了。“讹”是“谬误”的意思，把本来就不对的话又错误地传播出去，这是错上加错。流言就是通过上面这三个阶段炼成的。“穿井得人”的故事，是对形成过程的形象化说明。假设人们都不热衷对流言的传播，或者说对传播的流言“一笑而过”，或者心存怀疑，或者根本不信，流言就失去了市场。但事实并非如此，这到底是怎样的一种心理在作怪呢？

            摘自《王立群智解成语》②  大象出版社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