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教师节。我有过短暂的教师生涯,但更长的时间里我是学生。贴一篇怀念老师的文章,同时祝福我所有的老师。
春节回家时母亲告诉我,我的小学老师隋老师去世了。我感到非常震惊。在我的印象里.隋老师的年纪并不大.怎么就去世了呢?据说一个下雨天,她撑着伞,走到铁路边,就这么走了,谁也不知道她走的时候想了些什么。只知道她长期失眠,有些忧郁症。
我脑海里马上浮现出了隋老师的模洋:白哲的脸庞.微微有些胖,头发总是梳得很整洁.长年都在脑后挽一个髻。给我们上课时.脸上总是带着笑容。我进小学的第一天,见到的第一位老师就是她。听大人们说.她原本是中学老师,为了和丈夫调到一起.就只好到我们子弟小学来教书了。但她还是和别的老师不一样.她包揽了我们所有的课程:语文、数学、常识、美术、音乐等等,还任班主任。所以天天和我们在一起,对我的影响很大。在我的印象里.她总是笑眯眯的,但我们班的学生.却没有一个不服她的。
可惜读到二年级时,就开始搞“文 化 大 革
命”了。学校很快就乱了起来。高年级的学生揪出了校长,要我们低年级的揪老师。我们这些糊里糊涂的孩子们被煽动起来了,准备给隋老师也写大 字
报。当时我是班上的语文科代表,被推举出来执笔。
我写下一段语录,然后再写下一段开头语: “我们二年级一班敢说敢干敢革命敢造反战斗队坚决批判隋老师.她执行修正主义教育路线……”
等接下来写具体“罪行”时我就没词儿了。有个同学说,她从不参加做清洁,不爱劳动。我写上了。另一个同学说,她考试搞突然袭击.迫害我们学生。我也写上了。但班长还是说“罪
行”太少了,一张纸都没写满,让大家开动脑筋想。这时一个平时很捣蛋的男生说.她讽刺我,说我上课时头总是转来转去的,像个蜻蜓。大家都笑了,我又往上写。但写到“蜻蜓”二字.我卡壳了。毕竟只是二年级。认字有限。我马上习惯地说,我去问问隋老师,就跑出了教室。
老师办公室似乎在开会,有个女老师的声音很高很尖。我敲门叫隋老师,隋老师正低着头,出来时眼睛很红。我小心地问:隋老师,“蜻蜓”两个字怎么写?她蹲下来,拣了一截粉笔头,在地下一笔一划地写给我看。写完后她问我,你们是不是在给我写大
字 报?我呆住了。我不知道她是怎么知道的。她看我很怕的样子,拍拍我的头说,去吧去吧,我不怪你们。
但我没有勇气再返回教室了。临阵逃脱跑回了家。第二天.这张半截的大字报还是贴了出来.被人在后面加了许多口号作为结尾。
后来折腾了一阵,就“复课闹 革
命”了。我们又开始上课。还是隋老师教我们,她就像什么事也没发生过一样.仍对我们笑眯眯的。说是“复课”,却没有课本。每天就是背语录,写“活学活用”的体会文章。那些体会文章都是一种格式。比如遇见了一件事,发生了困难或矛盾,就想起了“毛
主
席教导”或者英雄人物的形象,然后就克服了困难,解决了矛盾……完全是新八股。但隋老师并没因此放弃老师的责任,她利用这些教我们认生字、造句、写作文,教我们怎么才能把那些“体会”文章写得生动有趣。
我想我就是从那时爱上作文。
每当同学们一个个走上讲台,读自己那些“活学活用……的体会”文章时.隋老师就站在教室后面听。听到精彩的地方,同学们会一起回过头去看她,她就露出赞许的微笑,有时还会加上一两句评点。同学们就跟着笑起来。课堂的气氛总是很活跃。我想那时候不只是我爱上了作文,我们班的所有同学差不多都爱上了作文。
遗憾的是小学还没毕业,我就离开了隋老师,离开了我童年的故乡石家庄。临走时我去向隋老师告别,她忙乱地想找个什么礼物送我,最后找到一个挺大的毛像章,给我别在胸前。那是1970年5月,那个5月,我们国家第一颗卫星上天,播的是“东方红”的曲子。
从那以后,我就再也没见过她了。我为什么不去看看她,为什么不回石家庄?那是另一篇文章才能说清楚的事了。
前些年,有位和我们家很熟悉的叔叔去石家庄出差,见到了隋老师。他就跟她说了我的情况,说我现在成作家了,发表了很多文章。隋老师听了非常高兴,连连说,是吗?是吗?太好了!
听到这个消息时,我脑海里马上浮现出了隋老师微笑的模样,并且还是那样的温柔美丽。我常想,一个老师的微笑,要影响多少学生啊。在我的人生课堂里.隋老师就一直在我的面前微笑着。
1995年秋,成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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