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中天这条大鱼

英国《金融时报》中文网专栏作家 老愚 

2月4日晚，学者易中天从艺术家金锋手里接过了一件雕塑作品。除去《无字访》这个表现群体面孔的作品外，金锋作品中的人物可谓怪杰集中营——里面既有王小六、无腿修路英雄一类善人，也有续写《资本论》的农民刘石增，还有手刃数名警察的北京青年杨佳，声称发明长生不老药的女人等传奇人物。对历史上已有定论的名人，他更是别出心裁地修理或平反：比如让秦桧站起来，任由参观者涂抹孔子伟大的面庞。在金锋的人物谱系里，没有正经这个词。

选中易中天先生，金锋给出的理由是：他有知识分子立场，口语化写作讲史。这两个理由都站得住脚。

雕塑没有名字，暂且就叫礼物吧。这是一方超大型印章，尺寸为27×26×12cm。印章的顶部为易中天先生半身微型雕像。印章的正面文字为“杯具啊”，底部是刻有“不弱智当不上领导”。印章的材质为玻璃钢仿铁。数百平方厘米大的不锈钢底座上，易中天似乎从地底凸出来，半身塑像非常传神，眉眼神态像极了易中天先生。他是大地的儿子，这个造型隐含这样的意思。这又是一个缩小了的舞台，再高大的人物一旦置身其中，在审视者眼里，都是低矮和渺小的。这种强烈的对比感，足以现出艺术家的态度，对他的人物，他不会放下手中的利刃。在心里定位好了，才有这种分寸。

虽然屹立于中心，传递出的却是强烈的孤独感。神游历史的易中天先生，站在虚拟的民众之间，即使大喊“悲剧啊！”，也绝不会引来他所期望的知音与同道。他那些类似棒喝的怒吼，使其突兀存在于大众视野。他把自己与别人如此区分开来。

他发自心灵的呼喊，无意间制造了诸多看不见的敌人，将自己置于悲怆的绝地。做小是一门艺术，在众多高手面前，易中天先生不免显得意气用事，但他的高贵与可爱也在于此。他那种火眼金睛的气质，总是让人们吃惊。他勇拍文痞的行止，既成全了他的战士形象，也使他身上江湖义士的品质昭然若揭。

各种话语在空中飞行。诡辩者伪饰者众声喧哗。易中天先生掷地有声的话语，好像人体炸弹不时爆响在中国上空。这样的行为已经成为奇观，威慑着那些苟且者和盗世欺名者。给予渴望力量的人们以娱乐。这种望梅止渴式的娱乐，未尝不是另一种悲剧。也许聪明人可以套用他的句型，如此回敬道：不弱智的学者娱乐不了大众。

在生日来临之前，他收到了这份别致的礼物，仿佛在赞叹，又仿佛在嘲讽。他的声音一经传出，就有了独立的生命，繁衍出一个个话语系列，这些警言妙句改变不了什么，唯一能娱乐的是那些永远渴望抚慰的心灵。他站在舆论舞台的中央，谁造就了他的权威，谁也就规定了他的音域——他知道自己的限制，所以，当嘴巴张开，似乎在左右开弓之际，脸上却是一副自嘲的姿态。这副恰似醉酒后的憨笑，才是这个时代恐怖的图画。这个舞台的天空是低的，这就是为什么他站在中央，却让人感到压抑的缘故。

我感觉，易中天先生处于过度警觉状态，这或许是多年来与环境紧张对峙的应激反应。在这种瞬间，他是缄默的，习惯于滔滔不绝的嘴巴收敛了。而表达是他的身体本能，生存本能强制性关上了表达的大门，这个时刻，他是不真实的。

在厦门岛温润的气候里，他宛如一条大鱼出没。

当代艺术在金锋手里，成为一种爆发力十足的核武器，指向哪里哪里就露出废墟的真相，指向谁，谁也就成了武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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