节日是用来思念的：回绍兴过年小记

干春松（北京大学哲学系、儒学研究院）

    有人把中国人的回家过年视为世界上规模最大的动物迁徙。的确，回家的路漫漫，尽管，较之以前，交通状况已经有很大的改变，不过，在如此大规模的回家潮面前，交通状况依然令人觉得不堪重负。

    交通的事，从来都是事，但又不是个事。反正我每年的秋天就已经开始盘算今年回家的日程，而妈妈和兄弟也总会说：回来吧，否则过年没意思。这样，一年又一年，掐指一算，都三十多年了。

（一）近乡情更“切”

    都说近乡情更怯，说的是古代那些少小离家的人，老大之后返乡所涌出的情感。但于我不是怯，而是切。因为每次回家，都能够体会老家的巨大变化。我曾经说过，三十年前，我迫切地希望离开这个地方，去更远的地方闯荡。而三十年后，最为思念的还是绍兴老家。

    我的老家在离绍兴市区三十公里左右的稽东镇，在绍兴人的观念里属于“南部山区”，交通很不方便，她第一次跟我回家的时候，公路还没有通到家门口，需要从绍兴坐汽车到竹田头，然后我弟弟骑自行车去接回来。而后来有了公里，近些年有了柏油马路，开通了固定的公交车。更为方便的是，2017年1月5日还开通了北京到绍兴的高铁，下车之后，则是我弟弟专车迎送。其实，每年回家，都能体会绍兴城市和乡村的变化。虽然有些变化是我不喜欢的，比如城市的改造拆掉了许多对自己的生活有纪念意义的房子、道路，但更多的是我喜欢的。比如绍兴的迪荡新区，从无到有，目前已经是绍兴最为繁华的消费休闲区，而很长时间这个开发区的负责人是我的中学同学赵定国，也就是说，当家乡的变化与自己熟悉的人相关联的时候，其中的自豪真是难以用语言表达。

   （二），过年是对儿时记忆的一种重温

    回家过年，最为惦记的就是亲人。小的时候，过年期待的是新衣服、好吃的食物；现在，过年过的是一个团圆。

    对于儿时过年最深刻的记忆是时间长。一般而言，农历腊月二十三（北方人称之为小年）就进入过年模式。主要是开始筹备年货和准备过年所需要的各种基本素材。虽然那个时候物质匮乏，但是需要准备的东西似乎比现在多。比如首先是要做米酒。然后是做年糕，这是一件力气活，在一个石臼里把米粉做成的糊状物反复打击，最后制作成年糕。这样的手工制作的年糕十分黏糯。后来改成机器制作，味道差很远。这两天回家，我弟弟说今年的年糕是特意从诸暨买来以传统方法制作的年糕，味道果然不同。

    跟年糕搭配的是粽子，也是每家自己做，不过这方面我奶奶和我妈似乎手艺并不出众。有时看到别人家的粽子有红豆、猪肉等各种配料，而我家主要是糯米粽子的时候，总是很羡慕。

     比较大的工程是杀猪。那个时候，每个家都会养一头猪过年吃，俗称年猪。由此，过年前最忙碌的就算是杀猪师傅。从早上排到晚上。年猪的重要性不仅是它提供了过年“下饭”中的最主要的部分，比如祭祀用的猪头，还有各种猪下水所可能制作的下酒菜。还在于有很多猪肉被制作成“咸肉”，而可以在节后吃。那个时候买猪肉要票，这些咸肉成为人们最为重要的荤菜。

    大年三十叫“分岁”，最穷的家庭父母也会给点压岁钱，做新衣服。我姐姐至今还在说我骗我弟弟压岁钱的故事。大约在正月的时候，我就会跟我弟弟提出存钱方案，鼓励他把压岁钱放在我这里，最终占为己有。我如果后来不是学哲学，做一些抽象的研究，大约也会成为一个生意人。结果是我弟弟大约是痛定思痛，立志赚钱，虽然不算大老板，但也是小富之家了。

    接下来就是走亲访友。我家总体亲戚不算多，主要是几个姑姑家，因为我还算能说会道，所以走亲戚的事落在我身上。说实在，对于一个幼小的儿童来说，走亲戚几乎是个沉重的负担。首先进亲戚家门要吃糖茶，接下来是吃点心。比如年糕粽子米酒之类。然后吃午饭，午饭没多久又是点心。前几年我带我妻子，一个北方人去我中学同学家做客。我同学的母亲是一个守老礼的人，因为我妻子是第一次拜访，她就先端出糖茶，然后是三个还是四个荷包蛋。直接把她给吃顶了。

     这些老的礼节，现在已经有了很多变化，比如我家就不再给来做客的亲戚准备点心了。家里制作米酒的手艺也失传了，但是对于已经进入怀旧年龄的我而言，那些更是年。

（三）思念

    过年中有一个很重要的仪式是祭祖。小时候，腊月二十三就要祭拜灶王爷。大年三十吃饭之前要祭拜祖先。正月初一也要去伯父家磕头点蜡烛，对家族祖先表示敬意。但那个时候总是觉得抽象，比较直接的感受是我祖母和父亲的离世。

    因为我爷爷四十多年前就离世，所以到2007年我祖母去世，中间一直家里是添人进口，比如我和我弟子都有自己的孩子，四世同堂，每年过年都十分快乐。我祖母去世之所以给我印象巨深，一是因为我母亲身体弱，我们小时候都是由祖母照顾长大的。所以有切肤之痛。两年前我父亲因为脑溢血离开了人世，则让我觉得自己身上的责任。每年回家过年，首先要去的就是我祖父祖母的墓地去磕头。仪式比较简单，放点果品，拿把锄头清理一下杂草。跟他们说几句话。现在则又要去父亲的墓地祭拜。子欲养而亲不在，忽然间自己变成长辈，每过一个年，对于我这个年龄的人而言，亦是不胜唏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