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员迎送图《点石斋画报•去思滋永》  （图源网络）

清朝学政怎样索贿逼死知县

       这是乾隆朝一桩著名的血案，一个县官竟然被上级索贿逼死，直至激怒皇帝出面干涉。《清实录•乾隆朝实录•卷之一》等史料记载了此案。

       乾隆三十四年（1769）四月，广西学政梅立本到郁林州（今广西玉林市）主持科试，由陆川知县杨梿承办接待和供应科试所需一应物品。杨梿是当地著名的清官，主政陆川期间，社会政治清明，百姓安居乐业，百姓口碑颇佳。这次朝廷委任杨梿为玉林科考主官，他一身正气，谢绝了送礼的书生，也谢绝了说情的官员。但梅立本来郁林后，杨梿却遭到了一场无妄之灾。

       梅立本是出了名的贪官，他在广西主政科举考试，经常勒索考生和地方官员，还凭借自己三品大员身份，对众县令呼来喝去。他从四月初抵达郁林到五月初离开，一个月里仅仅让随从逐日付出“蔬菜银”二十六两，而让陆川县包办了他们一帮人近一个月的饮食起居和各项供应的开销，同时还让陆川县代发夫价，代买物品，额外花钱二百六十余千两。

       尽管如此，梅立本及其手下人的需求仍未得到满足，遂多次刁难，并几度杖责杨知县派在学政身边听候差使的王升、陈忠等人。杨知县前去求情，梅立本当面恐吓他说：“我与你虽系同年，但你办事不力，我定要参究你！”杨知县大恐，不由得双膝下跪，说道：“卑职初任，有所不谙，还求指教”。梅学政恶狠狠地说：“你不懂去问你家人吧”，言毕便转入后堂，不再理会。

       四月三十日，梅立本又嫌杨知县准备的轿子不好，命令更换。因为第二天学政就要起程，杨知县一时无措，不胜忧急，遂将自己的轿子献给梅大人，自己则借轿自乘。五月初一，梅学政启行去浔州，杨知县前往送别，但屡次请求，学政均不获接见，只好先出城过大江桥候送。当时大雨淋漓，梅学政却迟迟不肯出署，故意让杨知县及其属员在城外做落汤鸡。其实，杨知县与梅学政本是同榜出身，只因官运不济而地位悬隔，便一再受辱，以至于羞忿难堪，竟于靴筒中拔出小刀，在轿内自刎殒命。

       此事上达天听，乾隆降旨彻查严办。乾隆的圣旨是严厉的：学政“理当奉公洁己，谨守官箴“，但“梅立本按临所至，用夫至数百名之多，任意勒取短价，悍然不顾，已属大干功令。乃复恣睢纵肆，将县官庭跪凌虐，致令受辱难堪，忿极自尽。其情实属可恶。”不过，虽然乾隆知道学政作威作福、扰累地方的弊害普遍存在，只是“官官相护之见，不肯查办，纵容日久，遂致积习相沿”，所以不可能彻查得实。最后，仅以处死梅学政了结此案。

       阅毕此案，不由疑窦顿生：清朝学政为何这么牛？接待上级为何这么难？细读清史，稍解此疑。

       清代学政为钦定之官，专职管理和督察一省教育事务，相当于今天的省教育厅长一职吧？清朝政府对学政极为重视，要求十分严格，认为“学政一官，所以化导士习，养育人才，职任关系甚重”。顺治初年即设督学道，康熙年设学院、学道，雍正四年正式名为“提督某省学政”，简称学政，为钦差之官，如此，职权要大于今日之教育厅长了。

       然而，虽然大多学政忠于职守，但亦有行为不端者。一些学政单独与地方官沆瀣一气，收受贿络，买卖生额；还有一些学政纵容家人及书吏、教官等下属任情勒索，肆行无忌。学政为何这么牛，说到底是学政把持着读书人步入仕途的重要关隘。中举入仕是读书人改变个人及家庭命运、光宗耀祖的唯一途径，因此诸生拉拢奉承，贿赂作弊，学政乃“以国家兴贤造士之途，视为己身射利营私之地”。

江苏泰州“清代学政试院”博物馆及展品

       在官场上，下属如何接待上司，历来是一个叫人头痛的难事。在清朝，按说有关公务接待早有完备的制度法规，但仍然呈恶性发展态势，剥下媚上蔚然成风。“遇督抚经过地方，知府以下，皆跪道迎送”；倘遇钦差大臣经过，“数十里外设马为长探，二十里内设马为短探，无不竭力趋跄”。上司及其身边人作威作福，欺压下属，亦是寻常现象。除迎送跪拜外，更要通过买备供应、宴饮看戏、土宜下程（土特产和车马费）等讨好上司，至于上司到州县的“接待红包”，早已是公开的秘密。照例先由首府出具领结，从藩府里借出一笔巨款先行开销，接待完毕后再由各州县分摊。

       清朝学政为何这么牛？接待上级为何这么难？用顺治朝后期任职刑科给事中的任克溥所言可予回答。任克溥在一份奏折中说道：“有司十分精神，三分办政事，七分奉上官。迎送细节也，有因失而受辱者矣。参谒屡禁也，有渐远而获谴者矣。馈送严饬也，有以奔竞之疏密定官评之优劣者矣。有司精神有限，竭尽心思，弥逢上官之不暇，而何暇于政务乎！”问题的症结正在于此。

       官场内权力分配的基本原则，永远是上级掌握对下级的监察和考核，故顺从乃至逢迎上级，是做下级的本分。官员们只能一门心思地巴结逢迎上司，以谋取个人仕途升迁，而上司们则一味根据“奔竞之疏密”来定“官评之优劣”。杨知县对上司迎送有失并疏于参谒送礼，便只能落得“受辱”乃至“忿恨自刎殒命”的悲惨下场。

       如此，朝廷禁止“迎送往来，交际馈遗”的谕旨发得再多，皇帝话说得再严厉，也是无济于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