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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裳:纸上蹁跹

(2012-10-28 12:08:5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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杂谈

1
 

    《纸上蹁跹》(上海书店出版社出版)为黄裳随笔中特殊的一种,1985年译成英文出版,2006年在美国重版。此次,先生将书稿重新整理,收入“海上文库”。书中收入作者用写意笔法写就京剧片段妙文十余篇,是老人童心来复的珍贵记录。文笔简丽清隽,泌人心脾;书中所配高马得绘图(见左图),与文字相映成趣。截稿前惊悉黄裳先生仙逝,特表哀悼,祝先生一路走好。
  京剧艺术
  以京剧为代表的中国戏曲艺术具有强烈的民族风格与特征。它是整个伟大的中国艺术传统中一个重要组成部分。
  中国传统的戏曲艺术是歌、舞并重的综合舞台艺术。它以唱、做、念、打为主,辅之以“圆场”为代表的舞台调度手法和独特的服装、道具、切末、脸谱、锣鼓、丝竹伴奏等艺术手段,经过近千年戏曲艺人的辛勤创造、积累,从广泛的生活、艺术领域中汲取营养,形成了一种具有非凡表现现实生活能力的惊人的艺术力量,至今仍为广大群众所喜爱。
  不妨以艺术大师齐白石的作品作些比较。齐白石是“大写意”派的代表,他笔下的花草、山水,无不以简练而浑成的笔法写出。但在用写意方法勾勒出的花瓣叶片中间,往往栖息着蜻蜓、蟋蟀、纺织娘……这样细小的昆虫,这是用工笔画出的,笔法之细致,往往使观者可以看到那透明翅翼中间纤细的纹路。无论是粗笔或细笔,画家给观众提供的是同样生动的,洋溢着生之活力的形象,而两者又是统一的。
  在中国的传统的戏曲舞台上,我们几乎可以看到同样或类似的情形。戏曲艺术家仿佛是一位非常精明的鉴赏家,他在五光十色、无比丰富的生活中,能发现哪些是重要的就抓住不放,哪些是次要的可以略去。从这样的原则出发所形成的一系列表现方法与手段,与中国传统绘画的“文人画”流派的萌芽、发展、繁荣几乎是同步的。这是一个非常有趣也值得注意的现象。
  中国戏曲舞台上“上下场”、“圆场”的一系列舞台调度方法,是一种非常经济、简洁、聪明的方法。它摆脱了空间与时间的束缚,使演员获得了极大的自由。人物在马背上奔驰,在道路上躜行,穿过深宅曲院,进入密室绣房,这些难以在通常话剧舞台上再现的困难课题,在这里几乎都不成为问题。但是有宣泄、刻画人物内心,展现人物之间尖锐、激剧斗争的机会,就决不放过,必以狮子搏兔的全力,调动一切手段,加以再现。演出所使用的手段,比姊妹艺术丰富。面部的表情、衣衫的转折、抛掷、繁复身段的运用、歌声的变幻、念白的抑扬……无一不被用来作为揭露人物内心的武器。大胆的省略与精微的刻画在构思细密的节奏中,成为一种高度和谐的统一体。观众得到的是同时呈现的“视听之娱”。一切都在同一时间、地点完成。
  艺术家的表演,有时夸张便夸张到极处,细致也细致到极处。导演设计有时竟会使人联想到现代艺术形式———电影的手法。近景、特写的使用是如此的频繁与自如,使观众不能不惊异。中国戏曲表演艺术家所获得的是远远超过一切姊妹艺术的可羡慕的“自由”。但这“自由”又是受着自己的制约的,一步不能脱离生活,也不能离开本身的“程式”。
  程式是死的又是活的,程式是艺术家创造、积累起来的,也是在扬弃提炼的过程中固定下来的。发展不会停止,程式的变化、丰富过程也永远不会停止。
  作者儿童时代开始走进剧场,常常是睁大了眼睛站在舞台边上欣赏。从不懂到懂,从惊奇到赞叹,从看武戏到听唱工,经历了许多变化。但最初的印象总是不易忘记的。这里写出的一些故事片断,在很大程度上都还保留了那些洗磨不掉、最早但也最能打动幼稚孩子的心的东西。虽幼稚但朴实,天真但恳挚,有爱憎但毫无装点;也许能使初步接触这一伟大奇瑰现实主义艺术的朋友们觉得亲切而不感到是一种唐突。
  惊梦
  春天下午,是那种给人带来无端慵倦的天气。太阳正好,也许是太好了,才使盛开的花朵低垂,使柳丝飘拂得无力,使杨花毫无目的地漫天飞扬。
  十六岁的杜丽娘几乎拿不稳手里的绣绷,针早巳停了,彩线也重得拈不起,何况又是那么长。她只好叹口气放下手中的活计。
  春香不知跑到哪里去了,也许是躲在后楼里打瞌睡。
  不知怎的,近来她隐约地感到了母亲对自己明显增添了的关心。娘总是习惯地摸着她那头又厚又软的黑发,频频叹息着,好像有无穷的心事。“孩子,你知道作娘的辛苦吗?”她仰面看着娘的眼睛,迷惑不解。娘并不亲自照管自己的生活,可是她知道,娘的心时时都在自己身上,娘确实辛苦。
  娘说过:“女孩子不能大天白日里睡午觉,那是懒婆娘才干得出来的,没规矩没教导的。”
  娘又说过:“那花园子里一直没有人,女孩子要少去。万一碰上个花精柳怪,就不好了。”
  娘还有好些别的教导。娘疼自己,从不说什么叱责的话,可是娘的眼睛却厉害。哪些是允许的,哪些就不行。这些从娘的眼神里都能看得清清楚楚。甚至她能用眼光给你划出一个活动的圈子来。
  杜丽娘的绣房里不仅有梳妆的镜奁、女红的刀尺,还有笔砚、纸绢。她喜欢画两笔。开头只是描几张花样子,后来也试着画画人物。她有一册仕女图,闲时就照着临摹。她觉得仕女图里的美人都和自己差不多,都那么美,那么文雅,又好像都有什么心事。杜丽娘想自己并没有什么心事,因此觉得奇怪,不可理解。
  除了仕女图,还有一部《列女传》,也是娘给的。书里有许多幅刻得精致的图像,画的也都是女人。每幅图写个故事,这些故事又往往是不幸的。女人的不幸好像又总与男人有关。她想也许这就是娘千叮万嘱的用意所在。只要一辈子不见男人也许就能免去一切不幸的吧。
  杜丽娘也确实没有机会看见更多的男人,除了自己的父亲和在书房里坐着的老夫子。她想,世上的男人一定不都是这样的,难道他们真能为女人带来那许多形形色色的不幸么?
  《列女传》里写的都是不幸女人的故事。看来一定还有更多幸福的故事,不过作者没有写也不肯写。她常拣父亲不在家时偷偷到书房里去看书。父亲的书真多,一叠叠、一堆堆都放在书架上。案头床角则零乱抛置着一些小册子,全不是什么大部头的圣经贤传。她只能抽空翻阅,一见人来就立刻放下。就这样,她断续地读了《花间集》里的许多名篇,尽管这里面没有故事,却能摸到青年男女的心,摸到了心也就看见了故事。更使她吃惊的是,世间竟还有写得那么真切、完整、大胆的故事。元微之的《莺莺传》,这是她分两回才读完的,一面读一面沉思、回味,使自己脸红心跳,舍不得一口气读到结局……
  在春天下午的深闺里,杜丽娘忽然想起了这些故事。她不只记得情节,还能背得出那些不易忘却的片段,想赶也赶不开。
  春香不知道从哪里钻出来了,伺候她梳妆。梳洗好她们要到花园里去。春香说,园里的花差不多已经开齐了,只除了牡丹。等到牡丹开,春天也就要去了。
  她轻轻坐下,面对着妆台的宝镜,试看自己的面庞。看到双颊上的红印和堆满了慵倦的眼波时,蓦地倒转了头颈。这时镜中出现了少女的侧影,高高的云鬟,簪在额前微颤着的步摇,她为自己的美丽吃惊了。
  “小姐你好标致。”春香说,“这身衣服颜色也配得好,茜红衫子越发衬出了雪白的皮肤,乌黑的头发。小姐,你真是美人。”
  她默默看了春香一眼,没说什么。
  她让春香扶了缓缓走出绣阁,小心地穿过布满苍苔的花径,推开了虚掩着的园门,只觉得眼前一亮,小小的一扇角门竟关住了如此丰满、充溢活力、五彩缤纷,使人张不开眼的春光!
  她在花园门口停下,有些迷惘,有些眩晕,竟不知怎样走进这春光中去。她想起从书上看到过这样的话:“春深如海。”是啊!春光真像海似的深,像海似的神秘。
  春光决不是静寂的。燕子拖着双剪飞快地从身边掠过,黄鹂藏在高柳梢头,或歌唱,或呼唤,它们也为眼前的春光而激动,而欢跃。眼前一片生机,连花草也是有生命、有情思的,也懂得欢乐与哀愁。它们知道花开以后要落,春天是美好的,也是短暂的。应该珍惜,及时抓住这美的一瞬。可是轻轻放过不加一顾的也不是没有。今天她如不是冒险甘犯慈命偷偷来到园里,这眼前的一切不就与她没有关系,并不存在了么。
  她的心乱得很,有许多话想说,只是说不出口。眼前没有一个能懂得她心思的人。她让春香扶了,走过画廊,走过花圃,穿过假山,来到水榭一侧的平台。放眼望去,对山是一片盛开的杜鹃花,红得像一片火。她心里乱得很,想静静地坐一会,她让春香去看看老夫人午睡醒了没有,一个人倚着太湖石在石凳上坐了,痴痴地伫望池水,和使人目眩的山花。
  春香去后,她恢复了心头的宁静。
  当春香在身边,她在这里感到可怕的孤独,春香去后,孤独感却一下子消失了。春风,杨柳,燕子,黄鹂,火红的杜鹃,斑斓的芍药,茸茸的绿草……眼前的一切,顿时都化为有知觉有情意,能互通情愫、倾诉衷曲的对象。她想起娘说过的花妖,眼前的正是这一大批可爱、可亲近的精灵。她转过槛脚,凭栏下望,在红色游鱼丛中看见了自己的影子。她十分惊喜,她不怕谁偷听,在这里没有值得保守的秘密,她想任情盘问躲在池水里的那个痴丫头,让她回答一切深埋在心底的隐秘。这一切,无论在娘面前,在春香面前,都是无法出口的。
  她抬头望去,远远太湖石边,转出了一个穿了白绸衫子的少年身影,手里拿着碧绿的柳枝。她凝眸细看,这秀才好面熟,可记不起曾在哪里见过。这时她记起在古人诗集里看到过许多“折柳”字样。为什么人们在送别情人、怀念远人时总要折一枝杨柳呢?
  拿着柳枝的秀才微笑着,缓缓地走近来了。她静静地坐着,心里平安得很。应该来的终于来了。
  秀才走近来,在她身边轻轻坐下,她觉得他的帽沿碰着了自己的鬓角,颊边嘘拂着他的喘息,耳中传来了他的絮语,听不真切,其实也不必真切。这些话她早已在自己心中重复过无数遍了。
  她接受了秀才的提议,两人并肩缓缓向园中走去。她不说话,只是听;她觉得自己脚步从来没有如此轻盈过,心里从来未有这样充实过。他们沿了池畔走,看鸭子在池中缓缓地游,悠悠的,她忽然想起“春水船如天上坐”,这真是一句好诗。她觉得自己这时在天上了。
  走倦了也说倦了。他们选了一处太湖石坐下。头上是一树开足了的碧桃。他们在树下坐了许久。风儿吹下了一阵红雨,花瓣儿洒得满头满脸,坐着的人兀自不动。这样下去,早晚她们会被落红埋起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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