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聊斋志异》蹇涩字词试解(二十六)
(2010-08-24 10:09: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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聊斋志异艰涩字句浅解篇目柳生相面周生携囊者乞丐盗首之女杂谈 |
分类: 聊斋浅解 |
【原文】
周生,顺天宦裔也,与柳生善。柳得异人之传,精袁许之术。尝谓周曰:“子功名无分,万锺之资尚可以人谋,然尊阃薄相,恐不能佐君成业。”未几妇果亡,家室萧条,不可聊赖。
【部分艰涩字句注释】
1、【原句】周生,顺天宦裔也,与柳生善。柳得异人之传,精袁许之术。尝谓周曰:“子功名无分,万锺之资尚可以人谋,然尊阃薄相,恐不能佐君成业。”未几妇果亡,家室萧条,不可聊赖。
【译句】周生是顺天府官宦人家的后代,与柳生关系不错。柳生得到能人指点,精通袁天罡和许负的相面之术。他曾对周生说:“你这人没有攫取功名的缘分,但是得到万贯家财还是可以办到的。可是你夫人是个薄命相,恐怕她不能帮你建立家业。”不久,周生的妻子果然死了。周生的家业冷落萧条,一点儿生活乐趣都没了。
【解释】
精袁许之术:精通袁天罡和许负的相面之术。
尊阃:对别人妻子的敬称。意即“您夫人”。阃:旧指妇女居住的地方,此处借指“尊夫人”。阃 音 kǔn ,上声。
2、【原句】
周曰:“缘相交好,遂谋隐密,何相戏之甚也!仆即式微,犹是世裔,何至下昏于市侩?”
【译句】
周生说:“因为咱俩的关系这么好,才和你商量隐私的事情,为何与我开这么大的玩笑?我近来境况不佳,总还是世家子弟吧,何至于跟下流的市井之家结亲呀?”
【解释】
式微:由盛而衰。式:文言助词。微:衰落。
世裔:世家大族的后代。
市侩:原指买卖中间人,后指唯利是图的人、庸俗可厌的人。此处指穷困潦倒、不堪入目的人。侩音kuài 。
3、【原句】一日柳生忽至,曰:“有一客,我已代折简矣。”问:“为谁?”曰:“且勿问,宜速作黍。”周不谕其故,如命治具。俄客至,盖傅姓营卒也。心内不合,阳浮道誉之;而柳生承应甚恭。少间酒肴既陈,杂恶草具进。柳起告客:“公子向慕已久,每托某代访,曩夕始得晤。又闻不日远征,立刻相邀,可谓仓卒主人矣。”饮间傅忧马病不可骑,柳亦俯首为之筹思。既而客去,柳让周曰:“千金不能买此友,何乃视之漠漠?”借马骑归,归,因假命周,登门持赠傅。周既知,稍稍不快,已无如何。
【译句】有一天,柳生突然来到周生的家中,对周生说:“有一个客人要来,我已经代你邀请了。”周生问:“是谁呀?”柳生回答说:“暂且不要问,快点儿准备酒菜。”周生不明白是何原因,但还是按照柳生的吩咐去置办酒席。不一会儿,客人来了,是一个姓傅是士兵。周生从心底里看不起,只是表面上说几句言不由衷的奉承话,但柳生对客人的态度却非常谦恭。又不大会儿,酒菜上来了,佳肴中掺杂了几样很普通的菜蔬。柳生赶忙起身向客人解释说:“周公子一向仰慕您,常常托我邀请您,昨天才有机会见到您。听说您几天后又要远征,所以立刻邀请,实在是太仓促草率。”在饮酒时,姓傅的士兵担心自己的马匹病了,不能行军打仗,柳生马上答应为他想办法。一会儿客人走了,柳生责问周生道:“千金难买这个朋友,你对人家怎么如此轻慢?”柳生向周生借了马匹骑回家,之后,又假托周生的名义,登门把马匹赠给了姓傅的兵士。周生知道后,虽然心里不乐意,但也只好如此了。
【注释】
阳浮道誉之:表面上说几句言不由衷的奉承话。
杂恶草具进:掺和着一些很普通的菜蔬。恶草:很一般的上不得宴席的菜肴。
柳让周曰:柳生责怪周生说。让,繁体字为“譲”,音ràng ,去声。此处是责备、责怪的意思。譬如《左传·僖公五年》:“公使让之”。
因假命周:于是又假托周生的名义。
4、【原句】周诡曰:“适从江臬娶妇而归,不意途陷盗窟,幸蒙拯救,德戴二天!但室人离散,求借洪威,更赐瓦全。”傅命列诸俘,令其自认,得之。
【译句】周生谎说:“刚刚从江西巡按使大人那儿娶了妻子回原籍,没想到在途中被强盗抓进了老窝,幸亏您拯救了我们,真是恩德如天。但是我的夫人走失,还求凭借您的大力,使我们夫妇团圆。”傅将军命令把俘虏排成队,让周生自己去认,果然找到了。
【注释】江臬:江西臬司,即江西巡按使司。此处借指巡按使大人。臬音niè 。
5、【原句】饷以酒食,助以资斧,曰:“曩受解骖之惠,旦夕不忘。但抢攘间,不遑修礼,请以马二匹、金五十两,助君北旋。”又遣二骑持信矢护送之。
【译句】傅将军用酒菜招待他,又资助他路费,诚恳地对周生说:“从前您赠我马匹的恩德,我日夜不忘。只是匆忙之间我顾不上准备礼物,请您接受两匹马和五十两银子,以助您们顺利回北方老家。”又派出两个骑兵拿着令箭护送他们。
【注释】
曩受解骖之惠:从前您赠我马匹的恩德。解骖:恭词,蒙您赠送马匹。骖音 cān ,阴平。古代指驾在车前两侧的马。此处借指所赠马匹。
抢攘间:慌促之间。
6、【原句】女持家逾于男子,择醇笃者,授以资本而均其息。每诸商会计于檐下,女垂帘听之,盘中误下一珠,辄指其讹。内外无敢欺。数年伙商盈百,家数十巨万矣。乃遣人移亲骨厚葬之。
【译句】周生的妻子管理家业大大地超过了男人,她选择淳朴厚道的人当伙计,给他们本钱做生意。每当那些买卖人在檐下算账的时候,她放下帘子在里面听算盘响,哪一个算盘珠子拨错了她都能指出来。店内店外的人谁也不敢欺骗她。几年后,店里的伙计上百人,家财已有几十万。于是派人把父母的尸骨迁移回来,重新隆重地安葬。
【文辛曰】此篇写了柳生替朋友周生相面,说周生命里不担功名,做不得官,但可以做个财主。而柳生看好了周生的岳父是大街上一个拖着破布袋要饭的乞丐。周生恼了。
后来,周生要到江西投奔臬台大人混口饭吃,结果途中遇到叛乱,被虏去贼寇老巢。贼首要把女儿嫁给他,周生害怕不答应招致灾祸,佯装答应了。当夜合卺后,才知道新娘的父亲就是他以前见到的在大街拖着破口袋要饭的人。
再后来,官军来了,捕获了贼首一干人等,周生和新娶的媳妇此时尚未离开,也被捆绑了。但就在这时,官军的监斩官里有一个人认出了周生,那个人就是姓傅的士兵,是当年柳生假借周生的名义又是设宴又是赠送战马的那个人,如今成了副将,成了周生和新婚妻子的救命恩人。
姓傅的士兵半道上救了周生,也可以看做这个故事的草灰蛇线。若是没有这个草灰蛇线,文章就不这么生动曲折了。我在想,此篇小说,虽以周生为主,但那个会相面的柳生在此文里地位很重,是柳生在冥冥之中掌控着周生的命运。
您看,柳生先是代替周生折简邀一客人,待到客人到,周生才知道是“傅姓营卒”,一个很低级的小兵,不值得邀请。于是乎潦草应付,连很差劲的菜肴都端上来了;后来,柳生又假托周生的名义,将马匹赠给了傅姓营卒,也就是文中的“登门持赠傅”。这就为周生一年之后的江西之行设好了伏笔,那可是生死寄予一线哪!那可是逢凶化吉遇难呈祥哪!那可是得了佳妇又财运大至哪!
周生一年后的命运安排果然如此,“及至江西,值大寇叛乱,三年不得归。后稍平,选日遵路,中途为土寇所掠,同难人七八位,皆劫其金资释令去,惟周被掳至巢。”,到了江西,遇乱,三年不能回家,多么懊丧,但是恰好就是被贼寇掠去,才有了以后的经历:
盗首诘其家世,因曰:“我有息女,欲奉箕帚,当即无辞。”周不答,盗怒,立命枭斩。周惧,思不如暂从其请,因从容而弃之。遂告曰:“小生所以踟蹰者,以文弱不能从戎,恐益为丈人累耳。如使夫妇得相将俱去,恩莫厚焉。”盗曰:“我方忧女子累人,此何不可从也。”引入内,妆女出见,年可十八九,盖天人也。当夕合卺,深过所望。细审姓氏,乃知其父即当年荷囊人也。因述柳言,为之感叹。
这一经历正如说书人那句“说时迟那时快”,反正每一步都让周生在危险之中走对了棋子,这也许就叫绝处逢生吧?这也许就叫好事多磨吧。
周生与这个灾难中相遇的妻子有一番话,也是我们了解“命里注定姻缘”的又一个注释,周妻说:“知有今日久矣,所以偷生旦暮者,以少时曾为相者所许,冀他日能收亲骨耳。”您看,她就知道灾祸必到,也就是一定会被官兵拿获处死,之所以不轻生,是因为小时候有一个会看相的人说她有福气,希望能够收回父母的尸骨。到后来,他们夫妻成了大财主,周生这个妻子派人把父母的尸骨迁移回来,重新隆重地安葬了。此处的“父母”是指“此女”的父母,也就是周生的岳父岳母。
但令人不解的是,此篇倒数第三段末句曰:“及访柳,则不知所适矣。”看来,那个“得异人之传,精袁许之术”的柳生何以见首不见尾,难道这些人都是总为他人做好事而不求报答的吗?难道这些会相面的人总是把握了别人的命运,而自己的命运却难以把握吗?
(看到好多网友对我写的这一段感受误解了,几位朋友以为我在批评蒲松龄呢,非也,非也!我是就事论事,提出了古人交往的一种奇怪现象。有些有特异功能的人,譬如此文里的柳生,为周生做了那么多好事,也预知周生要遇难呈祥、时来运转,发财致富,但为何等到周生回到了老家,去柳生家登门拜访却不见踪影了呢?是不是这样的奇人都是神龙见首不见尾啊?如果放在现在社会,那可是罕见的呀!不图利还图个名呢。这些古人岂不是比雷锋还雷锋了?)
在这个故事之后,蒲松龄提出了自己的观点,挺有意思的。蒲松龄对三件事都提出了自己的看法:一是讥刺了“婚姻前定”,“月下老人都可以通过贿赂来收买,这也就难怪媒婆和集市上的经纪人一模一样了。”二是提出大盗能否生出有本事的女儿?在这方面,蒲松龄还是肯定的,他说“小土堆长不出大松柏,只是那些没有见识的人的意见罢了。”三是直接讽刺了那些江湖术士、占卦骗子,“连妇人女子都看不准,你怎么去相天下的读书人?”需要说明的是,蒲松龄在这里讽刺的可能不是柳生,而是指那些除了柳生之外的占卜面相等骗子。
此篇小说题曰《柳生》,而不叫《周生》,其意自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