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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哲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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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连载:琉璃夏(十三)家里多了个人

(2018-07-30 09:20:58)
分类: 琉璃夏

十三

家里多了个人。阿午想,他嘴里说出声来,还是没法接受,他一向算得好好的,家里有阿爸阿妈阿姐和自己,有时,阿嫲也来,再多个人是怎么样的,他用力地想,还是想不清楚。阿午往前凑了两步,伸长脖子,没错,是多了个人,他的阿弟。

这是个人么?阿午差点问阿妈,幸亏他只把嘀咕咬在口里。那么小,包着旧衣服和大毛巾,阿姐一只手托着,一只手搂着,好像怕抱坏了,阿午看见他不停地动,脑袋还没阿爸的拳头大,又红又皱,头光光的。这是他的阿弟,刚刚出生的,阿姐拿指头碰着阿弟又红又小的鼻头,阿午也伸出指头,碰了一下,指头的感觉惊得手指一缩,他终于确定,从此有个阿弟了。

阿午是半夜被惊醒的,惊醒前,他在梦里得了阿妈给的一个鸡蛋,许他自己安排,他正飞跑着去卖掉,谁喊了一声,他手里的蛋摔了。阿午懊恼地揉眼,坚信是阿姐要他起床烧火,准备给她一拳。他的拳头举在半空,听见声音从隔壁屋来,很闹,四周还很黑,阿午胸口一跳,那些人又来抓阿妈?要拆屋子?喊了一声,不见阿姐,他跳到门口去拉门,害怕变成惊奇,闹声里有阿妈的声音,有后屋丽婵婶的声音,另一个听不出是谁,只知是个阿婶。

拉开门,阿爸和阿姐站在院里,阿午刚要喊,阿姐过来拉他的胳膊,手一抖一抖的。

阿午要往隔壁屋去,他听到阿妈的声音愈来愈响,很难受的样子,阿姐拖住他。阿妈要生了。阿姐压着声音说,比说一个秘密还小心。阿午立住了,用心想着阿姐的话,迷迷糊糊的,不知要做什么。

阿爸也不知要做什么的样子,在门前站了一会,就在院里绕起来,一会儿,点了一支烟,吸了两口,一定是很大的两口,阿午看见烟尾巴的火星爬得那么快,然后阿爸把烟扔了,两只手搓在一起。丽婵婶端了脸盆出来,阿爸扑过去,丽婵婶一手把门关上,用肩膀挡住阿爸。阿爸看了看门,往后退,阿妈的喊声又响了,阿爸双手在衣服上抓来抓去的。

阿爸慌了,阿午也慌了,他从没见过阿爸慌的,家里大点的事阿妈就说问问阿爸,比如他和阿姐的学费什么时候交,田里种什么品种的稻子,阿妈处理不了的事就说等阿爸来,比如猪栏塌了,屋顶漏雨了。现在,阿爸一点也没法,丽婵婶还嫌他碍事,让他离门远一点,他又在院子里转起来。

屋外那么静,屋里那么闹,阿午突然想,阿妈会不会死,他听过好多生孩子死掉的故事,想往屋里冲。阿姐沉下身,半个人吊着他,喊阿爸。阿爸走过来站在他们身边,低下头,可没看他们,也没说话。阿午不动了,指头攥在手心,他不喜欢那个要出生的东西,阿姐说不是东西,是阿弟或阿妹,阿午准备找个机会,趁阿爸阿妈不注意给那个阿弟或阿妹一拳。但看到阿弟后,阿午把拳头伸进裤袋里,觉得它又荒唐又可怕。

屋里传出哭声时,阿爸阿姐和阿午都没动,他们转着头看来看去,好像不明白那是什么声音。门开了,丽婵婶伸出半个身子,嚷,男丁呀。阿爸上半个身子往前倾,扑过去。阿午和阿姐也扑上去,阿爸进屋了,门关了,把他们关在外面。阿姐趴着门缝看,说,是阿弟。阿午把阿姐挤开,也趴着门缝看,想,阿妈不会死了。

屋里哭声,笑声,说话声,屋外好静,阿午和阿姐趴得脖子酸了,只看到屋里晃来晃去的影,看得眼睛也酸了。阿姐在门檐坐下,阿午也坐下,有种说不出来的舒服。院子黑黑的,可那黑像是透明的,看得见篱笆、摇井不说,还凉凉的,阿午想,早知道把竹席搬到院子睡,阿姐一定也觉得凉,吸气吸得又长又响。阿午仰起脸,星星多极了,阿午的嘴巴张开,很久没合上,他又胡想了。他记得六岁起有这个胡想的,想摘一颗星星下来,用线穿了,挂在脖子上,一定又亮又凉,照着路,夜里出门再不用手电筒,夏天还不用拿竹扇。他无数次想象,夏天的晚上,寨里每个人脖子上都挂着一颗星,整个寨子会是什么样。阿午对阿姐说过这个想法,阿姐笑他傻,说,你猪脑子呀,哪有这样的。可阿姐又说,要真是这样就好了。后来,阿午听老师讲过,星星都是星球,大极了,很多比太阳还厉害,阿午惊呆了。可一到晚上,阿午就忘了“科学”,又开始胡想,看到星星就想,有时想得呵呵笑起来。

阿午呵呵笑起来,阿姐也笑起来时,门开了,丽婵婶朝他们招手。阿午惊讶地看到阿爸“抱着”阿弟,胳膊直直的,好像扶着要升屋的一根大梁,丽婵老婶很快接过去。阿午看了一眼床上,阿妈躺着,很累的样子,可她笑着。

大人只许让阿姐抱阿弟,阿午只能看。阿午的手指触碰了那个小鼻头后,感到“阿弟”这个称呼真实起来,一种醉人的骄傲让他有些站不稳,明天,他将在大果他们面前说,他是阿兄了。阿弟一只手伸出旧衣外,阿午摊开掌托住,好小的手,就在他掌心。阿午慢慢合掌,那只小手一动一动的,热乎乎,软乎乎,弄得他手心痒痒的。

阿弟有名字了,阿寅,和他一样,用出生时辰当名字。家里真多一个人了。阿午想,阿爸阿妈阿姐自己,还有阿寅,有时加上阿嫲。阿午凑到床前,问,阿妈,我以前也这么小?他看看阿爸,阿爸在给接生的婶子和丽婵婶封红包,他一直笑着,阿午胆子大了许多,半个人趴在床沿。

你出生时还没你阿弟大呢。阿妈笑。

阿午转头看看阿弟,又看看自己的身子,半天没声音。

你不信?阿妈又笑,不信问你阿爸。

阿午抬头看阿爸,阿爸说,回去睡,让你阿妈也睡会。阿爸的话,阿午不敢不听的,可今天阿爸的语气很不一样,软软的,像含了很多水的海绵,阿午装着听不见,缠问阿妈,我真这样的?阿妈骗人。他直起身,腰挺起来,往上拉着脖子,以展示他的个子,因为有了阿弟,他相信自己瞬间变得强壮。

阿午十岁了,一天天长起来的,再长快点,要比阿妈高了,去睡吧,睡足了才能长高。阿妈从被单下伸出手碰了碰了他的手背,他的手缩了一下又凑过去,阿妈不在家很久了,在家的时候,她摸他的头,生气了拍他的脑勺,掐他的胳膊——阿姐就是学她的样子,以后,阿妈这手要整日抱着阿弟了。

我不信,我看不到长大。阿午扯住阿妈的手,有些耍赖了,也确实很惊奇,他每天看着自己的胳膊腿脚身子,都一个样,怎么就能从阿弟那样小变成这么大。

回去睡了。阿爸说。他让阿姐把阿弟放在阿妈身边,眼光和声音硬了。阿午放了阿妈的手,扭扭捏捏地跟阿姐出去。

睡不着。阿午可以想象把星星挂在胸口,可想象不到自己从阿弟那么小长到这么大,怎么没有一点感觉?如果是这样,自己弟弟那么小的时候,阿妈整日抱着自己?阿爸也抱过他?!阿午坐起身,双手扣着脑袋,拇指挤压太阳穴,像要把那些相关的记忆挤出来。脑袋痛极了,没有一点印象,阿午在床铺上翻跟斗。

还不睡,我告诉阿爸了。阿姐掀开蚊帐,伸出脸说。

我以前像阿弟那么小?阿午也把头伸出蚊帐,问。

阿姐头歪了一会,摇了摇,我记不得。

阿妈骗我。

阿妈没骗人。阿妈说,你小时候可小了。

我小时候?阿午跳下床,我小时候怎样?

小时候好烦人的,捣乱鬼一个。阿姐哼一声。

你才烦人。阿午把阿姐的蚊帐挽上去,坐在阿姐床沿,在她肩上捶了一下,你和阿妈一样,骗人。阿午凑得很近,他发现可以在阿姐这里找回一段时间。

为了证实自己的话,阿姐开始叙述阿午作为捣乱鬼的证据。

阿妈担水最怕碰上你,进门就喊你走开,你偏不,跑过去,拍着手笑。阿妈水桶刚放下,你一条胳膊插进水里,衣服全湿了,冬天那么冷,全部衣服都得换,没那么多衣服,阿妈给你穿我的花外衣。阿姐看着阿午嘻嘻笑。

假话。阿午有些急,家里有摇井,阿妈挑水做什么?

那时还住在老屋,新屋一开始也还没摇井。

阿午呆住,垂下头咬着唇想,不记得还有住在老屋的日子,也想不出院子没有摇井是什么样子,他失望地抬起头,对阿姐生起气来,她记得的这些好像从他身上抢过去的。

每次都这样,有时一天要换两身哪。阿姐又笑。

他喃喃地说,阿妈都没说什么,你笑什么,又没烦你。

没烦我?阿姐的声音变高变细,我让你烦死了。阿爸阿妈忙,我整日带你,你说没烦我?我烧火煮饭,你坐在柴草堆边,爬来爬去,把柴草弄得满间,还扔在我头上身上。我背你,你又抓我头发,我好好的辫子弄得像鬼,还扯下好多头发来,痛死了。

阿午看看阿姐的发,要长到屁股了,那么多,满满一大把,他不相信自己抓下了很多发。现在,除了阿姐惹他生气,他才偷偷从背后拔下一根,让阿姐心痛半天。

你又不信?阿姐哼了一声,反正那是真的,还有好多,说不完的。阿姐扬着下巴,侧着脸看他,虽然屋里很黑,阿午还是看得见阿姐得意的眼睛和鼻子,她好像藏着一大堆阿午没有的好东西,更气人的是,这堆好东西她就是摆出来,阿午也拿不走。

我不听了。阿午跳下阿姐的床铺,困死了。他拉了个很长很长的呵欠,爬回自己的床铺,听见阿姐在身后呵呵笑。

阿午还是睡不着,他趴着,被单卷成一团,塞在肚子下面,双手撑下巴,看蚊帐外窗口的位置,太黑了,一点也看不清窗口的样子,就像他想不起自己怎么长大的。阿姐说自己三四岁时最捣鬼,阿午最想知道自己三四岁时的样子,可阿姐怎么讲,他都不觉得那是自己。

阿午睁大眼睛瞪着黑,眼酸了,他眨了下眼,再睁眼,面前亮了,亮里坐着一个小孩,三四岁,阿午吓了一跳,细细看,和自己长得很像。

你是谁?阿午问。

小孩不说话,只看着阿午。阿午想碰碰他,终究不敢。坐了一会儿,小孩伸手揉了一下耳朵,阿午差点惊叫起来,这是他自己,三四岁时的阿午,他最爱这样揉一下耳朵了。

你是阿午?

……

你讲讲你——不是,我的事给我听。

……

我也是阿午,你说句话给我听。

……

三四岁的孩子,能说话的。阿午想,他担心起来,这是他自己,说话也不会吗?怎么看起来傻傻的。

你不是阿午。阿午最后下结论。小孩突然伸手在他脸上抓了一下,又把被单掀到床下,动作快得让阿午吃惊。阿午伸手抓他,手心一滑,小孩消失了。阿午愣了半天,喃喃说,可能真是我。可到头来,阿午还是弄不清自己小时候是什么样的,他把被单拉上床,一头钻进去,很快睡着了。

阿午醒来时候,没有很快爬起来,他听了一会,听到阿妈的声音,听到小孩的哭声,没错,昨晚的事情是真的,家里多了一个人。他突然想起几天前种下的苦爬籽,阿午喜欢随手把种子埋在篱笆边,瓜籽、菜籽、桔子籽、龙眼籽、草籽,一般埋了就忘掉,篱笆边经常新长出一棵什么来,有时阿爸拔掉,有时任其长着,有时自己死掉了。这是他第一次想起埋下的种子。

阿午跳下床跑出去,苦瓜籽冒出苗叶了,捉迷藏一样藏在篱笆边,阿午手指触了触那两片苗叶,感到从未有过的新奇。几天前,阿姐切了苦瓜,把苦瓜馕丢在摇井边,馕已经变红了,苦瓜籽有硬硬的壳,阿午掂了一颗,在篱笆边埋下,别的苦瓜籽被扔掉了。这颗苦瓜苗就这么长出来,会一直长,蔓上篱笆,长出新的苦瓜。阿午莫名其妙地想,自己是不是也这么长出来的,有没有一些别的阿午被扔掉了呢?

我这个阿午没被扔掉,长起来了。阿午又想,一种抑制不住的欣喜控制了他,扯着他跳起身,冲出篱笆门,沿路奔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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