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秘园(下)
(2016-10-31 13:02: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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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学/原创孤单忧郁宿命情感 |
分类: 我的短篇小说 |
神秘园
发表在《佛山文艺》2016年9期
(接上篇)王磅礴没想到胖女人有所防备,他正面进攻不成就奔左边,可是胖女人很机灵,她又快速挡住了左边。王磅礴哪里肯饶啊,他改变了策略,又攻击右边,而右边的情形和左边的一样没有成功。这让王磅礴十分恼怒,他的攻势加强了,他们两个人一会儿左一会儿右,在短暂的时间内较量着各自的智慧。
王磅礴见每一次进攻都破产,就果断地停下来去咬胖女人的大腿。他的嘴巴上挂着油滋滋的薯条碴,在女人大腿上寻找可下口的地方。女人的下装是一条短裙和一双肉色丝袜子,光洁可鉴的大腿使王磅礴一时难以下口,就在这个时候童小莉回来了。
童小莉一看王磅礴这样蛮横,快速地把他挘过来,照着他的屁股猛打。童小莉对孩子的管教一向很严厉,她每次打王磅礴都是真打,将他的屁股扭成一块块紫癜是常事。这一次她又要狠狠教训王磅礴,惊魂未定的胖女人在一旁说话了,胖女人说,光打是没用的,相反倒增加他的逆反心理,不如你就告诉他这机器的功能,告诉他若是它的电流大会把人烫死的。
童小莉听了女人的话停下手,可她却没有告诉王磅礴女人的话是对是错,因为她知道那电流再大,只能说是人承受不了,再怎么也不会把人烫死。但她又不能当着女人的面更正她,那样就是纵容王磅礴。就暗自下决心,明天一定把王磅礴送到幼儿园去。
王磅礴的计划没有成功,他的心里非常难受,就像他要架子鼓妈妈没给他买一样难受。那感觉不自觉间加强了他的焦灼与愤恨,他的眼泪在眼圈里转,好大一滴,马上就要下来,好在一个患者给他两块糖,他的情绪才稍有缓解。
刚才门外叫童医生的是李煜,李煜递给童小莉一只又面又甜足有二斤重的地爪,他就是看它个头大而动了买它的心思。一般情况下它是不会熟的,这么大的地瓜不可能里外全熟。李煜就自己跟自己打赌,如果它熟了,他就跟他的妻子离婚而和童小莉结婚;如果它不熟,他就一辈子和童小莉做情人。
可是它熟了,熟了的地瓜让他欣喜若狂,酷似找到了心中的目标和指向。刚巧院长这当儿让他出诊,出完诊也就下班了,他顺路可以直接回家了,就想把地瓜提前送给童小莉,并且让童小莉一定把它吃掉。吃掉了他们前方的一切障碍就都扫清了。
一晃到了下班时间,胖女人是最后一个走的。她的心一直慌慌的没有静下来,而且她不敢和王磅礴对视,她怀疑王磅礴还会想出别的招术伺机反攻,所以心总是提着。走时她告诉童小莉,明天她就不来了。童小莉也理解,就说,那这一次就算试做吧,不收你的钱了。
女人虽然富有,但心里还是觉着占了便宜。知道童小莉善解人意,就从兜里掏出两张纸片,说,这是世界级音乐会,这两张票给你吧,我们团发的,也没花钱,若是外边卖要150元一张呢,你去吧。又看了一眼王磅礴,说,你领孩子去也行。
童小莉对音乐超级的喜爱,世界级音乐会莅临本城她早就知道,媒体提前两个月就做广告了。可是她没有那个开销,舍不出高价去完成精神上的享受,就忍痛割爱了,以至她一听同事谁提起世界级音乐会就绕着走。
这会儿她接过票欣喜若狂,她把票捂在胸口,像少女怀春一般说,太好了太好了,盼好久了,终于盼来了。
女人看童小莉不掩饰自己的情感,觉得一下子很喜欢这个女医生,无防范,心地好,有啥说啥,不算计人,就说,你喜欢以后来演出你就到我那里取票吧,我是艺术团副团长,凡是超级喜欢音乐的人,我都支持。童小莉连说谢谢谢谢,送女人好远。
回来时王磅礴已经开始吃上地瓜,甜地瓜把他噎得直翻白眼。童小莉忙喂给他热水,总算恢复正常。热水瓶见底儿了,童小莉又烧上一壶。做好这些,童小莉给李煜发短信:单位一人发一张世界级音乐会的票,我带你领了,晚上七点开演,我在门口等你取票,你若不来,我就帮你卖了。童小莉为自己的短信发得巧妙而表扬自己聪明。也的确聪明,谁看都不会认为他们是情人关系。因为字里行间里隐藏着距离,只有当事人心里明白,有距离是更近的距离。
李煜如期到了人民剧场,没忘记给王磅礴带一个鸭梨。李煜买什么都想买大的,这回买鸭梨也是大的。王磅礴一只手拿不住,就变成两只手把它捧在胸前。童小莉不能拉他的手走,就只有用手扶住他的小肩膀推着他走,唯恐他走丢了。
位置在前几排,是贵宾座。落座后两个人才说起了票的始末,童小莉说,王磅礴也是,把胖女人吓个好歹,虽然电不死,也烫不着,但会吓一跳。大幕眼看要拉开了,李煜的思路跑到了舞台上,就笑笑敷衍童小莉,听这么好的音乐会,还不感谢王磅礴,没他你怎么能有这待遇?手却放在童小莉的大腿上不动了。童小莉嗔怪地看了他一眼,又看看四周,还好没熟人,没人注意他们。人家也是成双成对来的,顾自己还顾不过来呢。
音乐会阵容很大,舞台灯光耀眼。帷幕一拉开就压住了场,乐手青一色黑色西装,白色衬衣,红色领结。男女服饰统一,一人一把乐器。节目单上第一个曲目是著名的小提琴曲《神秘园》。这是一首能把人带到天籁之境的独特优雅的乐曲,童小莉和李煜早就耳熟能详。它是出自两位才华出众的音乐家,罗尔夫·劳弗兰和菲奥诺拉·莎莉之手,他们俩一男一女都是有名望的世界顶级音乐家。一个是爱尔兰人,一个是挪威人,音乐溶合了两个民族空灵飘渺的乐风。
李煜特别喜欢这首伤感得能杀人的《神秘园》,能亲临现场,聆听演奏,他心怀激动。当他的神情渐近那无人之境时,现实中的一切烦恼都随白云飘然远去。恰好这时台上传来潜藏在天幕后面的男性画外音,嗓音清晰柔韧,磁性可亲,低沉回旋,他以罗尔夫·劳弗兰的口吻深沉地道出:“每个人的内心深处都有一个神秘的花园,世事艰难,鱼龙百态,泥沙俱下,但我们却可以在花园里得到慰勉和安禅。我们逃出了囹圄,避开了世俗,别离了痛苦,在栖息自己灵魂的秘密之地,开始了我们的思考,相偎,成长和探历。然后是一位女声用菲奥诺拉·莎莉的语气动听而娇羞地说:我们一起守望和照看我们的神秘花园,我们的成果就是您所听到的音符和旋律,我们想和你说,在发现我们的秘密后,希望你和我们一起到达。然后是男女齐声道白,这块藏在每个人内心的土地,就是《神秘园》。
音乐奏起,乐曲舒缓柔美,牵动心魂。充满着思忆与爱羡,不经意间又流露出淡淡的忧伤和哀愁,直逼人心,令人沉醉。
李煜听着听着落下泪来,童小莉也落下泪来,他们紧挽在一起,进入一块净土,一座花园,一片森林。天骤然黑了下来,黑得找不到出口。两个人坐在密布着阴诡绿叶的树下,互相梳理着痛伤,抚摸着伤口,各自倾述着内心的触处生愁。他们不想看到别人,也不想被别人看到,因为害怕也因为孤独。但也只有这样,受伤的心才能感到一丝安全。李煜和童小莉在这片叫神秘园的领地中,灵魂达到了物我同一的完美融合与默契。
《神秘园》演奏完,接下来乐队又演奏了贝多芬的《D大调小提琴协奏曲》,圣桑的《b小调第三小提琴协奏曲》,帕格尼尼的《D大调第一小提琴协奏曲》,布鲁赫的《g小调小提琴协奏曲》,门德尔松的《e小调小提琴协奏曲》等世界十大小提琴名曲。一样是技法娴熟精湛,深情感人,但李煜和童小莉的心,却始终没能从《神秘园》里走出来。
直到大幕拉上,人们爆以掌声起身离开剧场,他们才回过神来,准备和他们心中的神秘园告别。这才发现了一个重大的问题,一个酷似摘掉童小莉心肝的问题,王磅礴不见了。王磅礴什么时候离开的呢?他们一点都不知道。王磅礴会去哪呢?他们也一点不知晓。
童小莉顿时慌了,会不会是被人拐卖了?她拉着李煜的手,两个人找遍了整个剧场的各个角落。他们本以为王磅礴会在剧场的某一处玩,可是人都走尽了,工人要清场了,他们还是没有找到王磅礴。童小莉哭着问李煜,怎么回事?会不会是个圈套?李煜被她的话问愣住了,下意识地问童小莉,什么圈套?童小莉说,胖女人啊,胖女人的圈套啊,我没和你说吗?你听什么了?她的眼泪瀑布一样下来了。李煜听懂后忙说,不会,怎么会呢?不会因为一点小事就弄走你的孩子。童小莉近于发疯,她反问李煜,怎么不会?到处都是拐卖儿童的,硬抢的都有,就不能诱走一个王磅礴吗?李煜不甘地说,王磅礴不会让她诱走的,他是个有心计的孩子。
童小莉立即不哭了,眼睛竖了起来,他问李煜,你说什么?有心计,我还没和你结婚呢,你就说他有心计。童小莉大有和李煜拼到底的架势,仿佛孩子是他弄丢的。清场的工人过来劝童小莉,别着急,着急也没用,不如报警,或者想想别的办法。
李煜没有和童小莉一般见识,他问照场的工人,你们副团长是不是一个很胖的女人?工人说,是,李般李团长是很胖,不过你找她也没用,她这会儿正陪来宾用宵夜呢。说完一指墙上的大大小小的宣传画框,瞧,那就是李团长,她最能了,这个乐团就是她请来的,许多大城市都请不去的。李煜和童小莉奔了过去,童小莉果然看到那个给她票的胖女人,李煜问童小莉,是她吗?童小莉点点头,挽住李煜的胳膊,不好意思地蔫了下来。李煜理解了她,知道她在为刚才的不理智道歉,就冷静地对她说,我们先回医院看看王磅礴是不是回去了,如果没有回去,我们就报警,不能耽搁了。
童小莉顺从地跟着李煜出了剧院,李煜抬手拦住一辆出租车。其实是不用坐车的,也就十分钟的路,但李煜不想日后落下埋怨,这个时候男人应该有足够的周到与智慧。
出租车停在玛雅医院的门口,童小莉没等车停稳就下了车。李煜把事先准备好的钱塞给司机也急急忙忙追赶童小莉。结果童小莉在接近医院门楼的玻璃窗时,她站住了,手捂着膝盖弯着腰呼呼喘着粗气。李煜以为她撑不住崩溃了,可到了跟前,他也和童小莉一样站住了,他们共同看到了王磅礴。
王磅礴可不知道这世界还有人这么为他着急,他正和值夜班的医生姜伟闹着玩呢。姜伟医生胖,不到四十岁就有二百斤重,他像塔一样站在大厅的灯光下,拍着自己的大肚子,供王磅礴一次次拳击。结果瘦瘦的王磅礴就像蝴蝶一样落上去下来,又落上去又下来,而姜伟却稳如磐石岿然不动。王磅礴看撼不动姜伟,就来心眼了,他在最后一次袭击姜伟时抓住他的一只手,一口下去叼住不放。姜伟疼得哎哟哎哟直叫,王磅礴就如个吸盘一样不松口。这时童小莉反应过来,快速冲进屋,连吆喝带恐吓掰开王磅礴的手和嘴,姜伟才得以脱险,姜伟站在那里跳了半天脚,丝丝哈哈不住地甩手。
李煜笑得像岔了气,他说姜伟姜子牙呀,你这啥智商啊,你连个小孩子的当也上,你以为他是真陪你玩呀,他是想制服你这个大弥勒佛,看看到底谁强大,他没咬下你的二郎神就算照顾你了。
王磅礴这会儿像刚掐完架的小狗,手指放在嘴里欲罢不能,眼睛直盯着姜伟不放。他一定是不死心,惋惜不该丧失这样的机会。童小莉拉过王磅礴狠狠地怂了两怂,她说,姜伟,对不起呀,我教子无方,我现在就想狠狠地捶他一顿,又怕伤着你,由我慢慢管教吧。
姜伟缓过疼来了,对童小莉说,不用不用,你那样我心里反倒不好受。我们刚才玩得很好,是不是,王磅礴,我们是不是玩得很好?王磅礴不回答,转身跑向自己的住处——童小莉的乳腺科,童小莉不得不跟着他回去。
剩姜伟和李煜了,姜伟对李煜的牢骚就来了,他说,你倒好,享受去了,你的二郎神有地方淘气了,我倒好,差点被咬疯了。想想也和李煜没多大关系,就又说,等哪天喝酒,看我不把你喝死。他又瞅瞅童小莉的诊室,不见亮灯,又对李煜说,来活儿了你,那盏心灯不亮了。
经姜伟指引,李煜也看到童小莉的诊室黑着。爱童小莉就要爱童小莉的一切,包括王磅礴,如今灯不亮了也包括在内。姜伟的提醒给了他机会,不然他还愁不好意思脱身呢。这才说了声,哪天好酒好菜侍候你啊,我去看看。就去了。姜伟没去,他去了处置室,处置王磅礴印在自己手指上的血牙印去了。
灯不亮的原因出在被烧焦的电水壶上。童小莉和王磅礴吃完地瓜喝开水时,发现水不够了,就又烧上一壶,童小莉忙着给李煜发短信,又忙着给王磅礴换干净衣服,又忙着打扮自己,电水壶又隐藏在理疗机下方的小桌子里,就忘记拔插销了。按说不拔插销也没事,它自己有跳匣装制,但偏偏这几天坏了,虽然水气缭绕,沸点越来越激烈,但它就是不跳。童小莉想找李煜给修一修,终归没张开口,这才闹成现在的结果。
李煜问明情况,从自己的诊室拿出手电筒和电阻丝,就去给童小莉修理。童小莉看他不计前嫌,没有因为刚才她的态度而生气,就更感到内疚和歉意。
她站在李煜身边,一边给他拿着手电筒照亮,一边说,对不起呀,我刚才是慌了,人一慌就恐惧,就没了理智。李煜幽默地接过话茬,就像母狼一样疯狂地撒野。童小莉就不好意思地用膝盖顶了一下蹲着干活的李煜。顶完之后回头看看王磅礴,见他没在,他正趴着门沿上往大厅里偷看姜伟,他还惦记着怎样才能和姜伟扳回一局。
李煜先把电阻丝接上,接着推上电匣,屋里顿时灯火通明。李煜又去查看电水壶,电水壶是完了,从里到外烧了个透,没失火已经是大吉了。他甚至很后怕,如果真是大火燎原他李煜是少不了干系的。墙上的插座也出了问题,插座里面的红线绿线烧断了,白盖子烧黄了。李煜用电笔试了试,就站起身把墙上的电匣扳了,屋里又陷入了一片黑暗。但走廊里的公用灯亮着,他们多少也能借上力。
李煜继续接线,童小莉继续持电筒。
也许是他们太专注了,也许是他们的神思还留在神秘园上,总之他们俩谁也没注意此时王磅礴回了屋。这会儿的王磅礴非常沮丧,他咬姜伟那一口,不但没有按他预期的目的伤到他的要害,相反他还坐着导诊的巴台上,翘着二郎腿美滋滋地玩手机,一边玩还一边歪过头瞭着王磅礴,皱眉瞪眼做着挑衅示威。这让王磅礴很不快活,他都快气哭了。回屋去找妈妈,屋里又是黑的,灯没了,他就爬上凳子,又爬上他和妈妈常用来吃饭的桌子,轻车熟路地推上了电匣。
电匣推上后,屋子骤然雪一样亮,但仅亮了一下,且亮法似一道闪电的强光,很快就消失了。强光中他听到李煜怪怪地哦了一声,听到妈妈惊慌地啊的一声,然后一切全部重又陷入寂静的黑暗。
王磅礴闻到一股烧烤的肉香,他借着门口射进了光吸了吸鼻子,同时又看到妈妈和李煜叔叔抱在一起。他坐在桌子上,揣测着他们在吃什么,可是他很快发现,他们好似一动不动。大厅里的姜伟也和王磅礴一样,也产生了同样的感觉,他也吸了吸鼻子,嗅到了一股烤肉的馨香。他眼睛沉浸在手机上嘴却在叨唠,人比人得死啊,你看人家,吃着碗里的想着锅里的,不但喂饱了二郎神,嘴也不闲着,有女人和没女人就是不一样啊。嘿!他突然盯住屏幕瞪大了眼睛,继续叨唠,送上门儿来了?哪儿跑,王上,赢你个农民!
他兴致盎然地玩着斗地主,今晚他的每把牌都超乎寻常地兴。(全文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