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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城市降了第一场大雪的时候,非已经三岁了。春节来的时候,大哥二哥及侄子侄女如期而至,节后又匆匆而返。爸爸走后,按以往惯例,每年他们还是回家过年。大哥说,只要妈妈在,这个家就在。
爸爸离开我半年了。我已渐渐适应了这种日子,慢慢地不再去想,不再追忆,已完全恢复了以往的工作状态,签约也越来越多,我们要抓住春夏黄金拍摄季节。有的时候,外出就要一个多月,甚至于一个季节都在各地漂泊,火车、飞机、汽车甚至轮船成了流动的家,家却成了客栈。工作起来的我,很少去顾及其他。和妻的交流也越来越少,她也知道工作时我不允许任何人打搅。在某种意义上,妻成了真正的留守女人。
每一次的外出,看到妻无奈的眼神,上车前就会情不自禁地拥住她,轻吻她的额头,用手指梳理一下她的长发。不过,我从不对妈说太多的话,她的路上注意安全、吃好喝好、注意身体的唠叨以及千万次雷同的叮咛,让我耳朵生茧。非倒是洒脱的很,没有一丝的留恋,但从没忘记嘱托我回来别忘买玩具给他。
每一次的远行都有些许伤感,但很无奈。我不得不这样,前几年为了父亲,几乎无法把精力投到工作上,工作室的十几名员工跟着我也没有挣到什么钱,但却没有一个人离开我、抛弃我。我很内疚,也很感动。为了他们,我必须付出更多。
多少年前,父亲就对我说过,投之桃李,报以琼瑶。知恩必报,这是做人的起码准则。
钱着实赚了不少,我却感到愈加疲惫。每天晚上收工,躺在床上一动也不想动,助手会把我该换洗的衣服悄悄拿走,我都懒得去阻止她。定时地在夜晚给非打个电话,听到非的叫声,所有的疲倦会烟消云散。但我不会对妈和妻说很多,只是简单问候几句,我只需要知道妈的身体还好就可以了,我惧怕妻柔声唏嘘的思念和妈妈的絮叨,那样我会丢弃工作和自己的。
那些日子里,非的声音成了我在远方行走的唯一寄托。有的时候,在他乡的宾馆半夜做梦都是非熟睡的笑脸。奇怪的是,我很少梦见妻,却不知为什么?
父亲节的前夕,我们加快了工作进度,他们知道,节前我是一定要回去的。所有的员工都很配合,外拍很顺利,后期制片我交给助手统筹,她办事我放心。
父亲节的前一天,我们回到了北京。下车后想去商场给妈妈和非还有妻买点东西,毕竟很久没有回家了。这点常识是应该有的,回家后,我会对他们说,这是从外地专程带回来的。不过圆谎也不是件容易的事情,稍有疏忽就会露出马脚,我就吃过这样的一次亏。
几年前,一次去外地一个城市。到了以后,顺便去看望一个很要好的同学,他说,晚上去家里吃饭。我说,可以。可去也不能空着手。由于时间紧张,也没来得及准备。在去朋友家的路上正盘算着带点什么过去,突然发现,街口有一家北京烤鸭店。于是,进去考察了一番,感觉做得还不错,也不亚于北京的全聚德,于是就让师傅烤了一只。
到了同学家,他们一家早做好了饭菜等着我。我顺手把烤鸭递给同学的爱人。说,不好意思,走得匆忙,来时没思想准备,只从北京带了一只全聚德烤鸭。同学妻接了过来,笑了笑,转身去了厨房。
同学说,好啊,我还没吃过正宗北京烤鸭呢,正好,今儿尝尝。不一会,同学妻把削好的烤鸭端了上来,同学忙不可迭地拿起了筷子。突然,他停下了。大呼,鸭子怎么还是热的啊?你不是上午来的吗?不会是火箭刚空运来的吧?他的妻子“噗嗤”一声笑了起来。我的脸刷地红了。
这时同学反应过来,狠狠地打了我一拳,哈哈大笑了起来。真有你的,丰子。在学校时,你是语不惊人死不休,现在你倒更牛逼了,简直成了做不出格死不还啊!果然没变,还是与众不同的疯子啊!
我有点不好意思了,陪着他嘿嘿笑着。说,不好意思,来得急了点,没思想准备,只好就地取材了,下不为例!下次一定买完了先冷冻起来,再拿来,这次纯属麻痹大意,没想到敌人太狡猾了。所以,从那以后去任何一个城市看望同学朋友,我是绝对不再买烤鸭了。人,不能在同一块石头上跌倒两次。
基于这次教训,我决定一定要买北京没有的东西带回家。还没等我发动车,助手叫住了我,递给我一大包的东西。说,这是在那几个城市给伯母、嫂子和非买的礼物,我知道你没时间去买,我替你买了。
她的话,让我一时没有反应过来,还没来得及说声谢谢,她的背影渐渐走远。
回家后,打开家门,非看到我,一愣,随即勇猛地边喊着“爸爸!”,便冲了过来。妻接过我手里的包,惊喜脉脉的眼神里流露出女人特有的那种期盼,我对妻微微一笑,暧昧地像是叫非也似对妻说了声“宝贝儿,想我了吧?”。妻的脸霎时红了,转身走了。我抱起了长高了许多,也大了很多更漂亮的非,亲着他的小脸蛋,软软的、滑滑的,那种感觉很舒服。
有人说,幼儿的皮肤特像少女的皮肤,我有同感,真理!
我打开包,把里面的各种玩具、民间工艺品拿了出来,还有衣服、饰品等等,整整摆了一桌子,弄了半天,我才分清楚哪个是妈的、哪个是妻的、哪些是非的。看到我的样子,妻很纳闷,问我,你自己买的,还弄不明白?我低头说,买得太多,有点乱。妻没再说什么。
晚饭后,我去了妈的房间,例行公事般地和妈聊天。父亲走了以后,妈妈心情一直不好,时常发脾气,对任何事情都很敏感,我和妻稍有不合适的言行,她就会说,我知道,你爸爸走了,我就是你们的累赘了,你们不想住这里,可以回自己的家。每当她说这话的时候,我心里就说不出的滋味。一股压抑不住的委屈想爆发,可却不能。
我不在家的日子里,最担心的还是她和妻的相处。听说,所有的老伴走了一个以后,都会这样。他们说,这是老年妇女的第二次更年期。据说最长的能持续几年,最短的也要一年半载的。
妈妈现在就是这种状况,我早有思想准备,但还是难以适应。
其实,一进家门就能感觉出妈不是很高兴,我知道,她有话要对我说。我坐在了她的身边。我说,妈你还好吗?明天是父亲节,我想去看望爸爸。说到这里,妈突然掉了眼泪。我说,妈,你怎么了?妈说,孩子,我给你拉扯孩子有罪吗?妈的话,让我迷糊。我说,怎么了?
妈看了我很久,还是把要说的话咽了回去。我说,妈您有什么话就说,如果我做错了什么,我也好知道啊!妈沉寂了好久才说,丰,你走了以后,她就把非送去了学习什么小提琴、美术班的,这么小的孩子就被折腾,就好像非跟着我会毁了孩子一样。你说,我做的哪一点对不起你们?我一把屎一把尿地把非拉扯大,难道还有罪了?
还有,晚上也不让非和我一床了,让非自己一间房,还说什么要从小让非独立。你说,这不是害孩子吗?我这没见过这样当妈的!
你走了,她倒迷上了上网,天天晚上到半夜,你说,一个女人家,不好好抚养孩子,这算什么?这是过日子吗?
丰,妈本来不想给你说,我也知道你的脾气,可是,妈真的堵得慌。
妈的话,让我真的感觉到了一种胸闷。我不知道说什么好,也不知该怎么说。我点了一支烟,用力地吸着,却什么也不想说。
回家了,我却没有轻松的感觉。那天夜里,很累,睡得很早。妻半夜弄醒了我,我的下体很硬,举得很高。妻趴到了我的身上,正要进入,我推开了她。
第二天上午,我自己去了公墓纪念堂。按照我们老家的习俗,父母亲走后要合葬的,所以,爸爸的骨灰没有送回老家入土,暂时存放在纪念堂。等妈妈走了以后,要一起把他们送回老家的祖茔地。
这样也好,我可以常去看望他,有事了也可以和他说说。
我去的时候,没有带烟带酒,爸爸一生烟酒不沾,只带了一个收音机。爸爸生前喜欢听新闻,我知道,他一个人在那里会寂寞的。
爸爸的骨灰放在十一排七号,那是我们花高价买的一个位置。当我看到父亲的时候,我惊呆了,爸爸的骨灰盒上端放着一束很大很大的紫色康乃馨,旁边爸爸的照片擦拭得干干净净,骨灰盒上面的党旗也一尘不染,还有爸爸的老花镜,也被精心擦拭过。我已经有三个多月没来看望父亲了,显然,在我来之前有人来过。妻和非还有妈都在家里,大哥二哥更不可能。在这个城市,我没有别的亲人了。
我拿起那束鲜花,上面还有水滴。有一块红色的纸牌插在花束里,我拿出来,只见上面写着:送给亲爱的爸爸!祝您节日快乐!您的女儿。
看到那秀丽的笔迹,我明白了。我眼前出现了那个一年前来我这做新助理,默默无语聪明美丽女孩丹的身影。
我拿出手机,拨通了丹的电话。你来过?我问。
丰哥,您多保重!我希望您快乐!她说。然后把电话挂了。
我把爸爸的骨灰盒抱了出来,放在眼前,坐着看了整整一个上午,一动也没动。却没有一句话,我不知该对父亲说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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