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不大听歌的，勉强说来只听一个人的，就是王菲。也没有什么道理，七八年前偶尔听到一盘《执迷不悔》，感觉不错；后来赶写一本小书，需要放点歌来听，便把她的几张CD一放再放，听得喜欢了，以后一直听下来。现在要写文章，也只有谈她，但是这些年她的歌总也听了将近一百首了，如果要挑一首感受最深的，我想大概是《矜持》（收入一九九四年出版的《天空》）罢。王菲唱歌可以分为三个时期，就与听众之间的距离而言，似乎以当中一期最为合适，而代表作就是这盘《天空》；此前未免太近；此后可能又太远了，但是却是从《天空》等发展过来的，从她自己的路程看，也是该得如此。

       这里要说几句题外话。一个歌手呈现给听众的形象——包括她的歌，她的打扮，言语，行事，等等——当然只是一种“形象”，可能所有这些都是出于某种设计，只是要让你觉得她是如此。如果把一切当真，也许就非常可笑。我们看到的不过是一副面具而已。然而在这一给予－接受关系中，呈现出来的“真实”就是真实；至于面具之下那个人到底如何，对我们来说其实并无意义。我说得上是王菲的一个歌迷，但是所接受的也只是那个出现在舞台、电视节目、报纸消息和歌声里的“王菲”，对我来说这就是真实的她了，现在我想谈的也是这个；至于真正的王菲我并不了解，也从来没有打算了解。      

前不久在电视里看见王菲出席新闻发布会，有记者突然把麦克风伸到她面前，竟吓了她一大跳。永远存在的内心紧张——我想王菲总的基调就是如此。她与这个世界始终是隔绝着的，简直是一种对峙的关系，而这种局面却是她自己一手造成的。禁闭着自己，流放着自己，拒绝他人援之以手，为此而莫名地感到快乐。大家形容她，说是cool，除了“冷”之外，也还有“硬”的意思。然而她的歌声透露，另外还有一个她，始终渴望逾越这一障碍，然而却做不到。这用她的三首歌的题目来形容最恰当不过，就是“冷战”、“执迷不悔”和“容易受伤的女人”。一个竭力表现自己如何坚强，实际上内心很是柔弱的女子，说实话是令人怜悯的。王菲的歌所以打动人，或者说是特别的魅力，也许就在这里。而最能体现她这两重性格的，就是《矜持》了。开头是清唱，——很奇怪，没有音乐伴奏，于是显露了真正本色。与世界冷战得太久，似乎也有些疲惫了。

              我是爱你的

              我爱你到底

              生平第一次我放下矜持

              任凭自己幻想一切关于我和你

       这几句与其说是歌唱，不如说是一声太息。那一刻令人感动不已。这样一个王菲，不复矫情，任性，我行我素，天马行空；而是赤诚相见，楚楚可怜，在她所有的歌里，从来没有这么充分地展现过。实际上许多歌中都有些许影子，这一下子打成一片。总的来说，这样一个王菲，是与另外一个看起来又冷又硬的王菲分不开的，要是没有那么一面，这一面不足以让我们如此感动；要是没有这一面，她真的就是又冷又硬，矜持做作了。王菲好像是不大喜欢与人交流的，这里所谈却是她得以真正与人交流的一刻。这种交流和前面说的与听众关系远近并无太大关系，至少关系接近不是交流。《矜持》里的王菲面目最鲜明。——以后的她呢，比如《唱游》和《寓言》里的她，继续无拘无束地飘游在一己的天涯，仿佛有些不食人间烟火了。

                                                       二○○一年二月二十六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