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2年的某个春日，一位画家朋友忽然打电话给我：“老杜，你听说过程亚杰的名字吗？”“嗯，有点印象。是不是在一个海外发展的画家，好象知名度还不低。”“对呀，就是他！他就在我家里，你有时间过来一趟吗，他很想见见你！”当时，我在《今晚报》上有个“老杜名人工作室”的专栏，每周刊发一篇名人访谈文章，在社会上有一定的影响力。因此，不时有人向我推荐采写对象。接到朋友的电话后，我很快赶到他的住所，见到了这位来自新加坡的画家。

      站在我眼前的程亚杰，穿着一件熨烫平整的格衬衣，深灰的裤子，头发剪得很短，胡子刮得很干净，显得十分潇洒利落；言谈举止，卑亢有度，彬彬有礼，完全没有某些大画家那种自命不凡的样子。难怪当他在北京出席国际艺术博览会时，没有人觉得他是画家，而误以为他是个高级白领或IT界人士。然而更令我感兴趣的是他独闯世界进行艺术“朝圣”的故事。中国画家闯世界的很多，我相信每个画家都有自己独特的经历和故事。但像他这样富有传奇色彩的不多，像他这样辗转亚欧美多个大洲的不多，像他这样有市场有成就的也不多。一句话，他的经历和成就具有一定的典型意义，对于渴望成功的年轻人而言，具有一定的励志作用。这便是我在今晚报上用两个专版篇幅报道他的事迹并引起反响后，意犹未尽，决心为其作传的原因。

     首先，他是一个有故事的人——不仅有故事，而且富有传奇色彩。这是传记写作的基本条件。

    1958年，他出生于北京一个知识分子家庭。不久，由于父亲工作调动，举家迁往天津。儿时，他最大的兴趣是画画，这是他的天赋，也是他的人生梦想。为此，他不顾父亲的反对，偷偷报考了美术学校，从此走上一条艺术的不归之路。他的艺术才能在天津美院学习期间便迸发出来，多件主题性油画作品在国家和世界级美展中获奖。当年，美术院校实行的是“苏式教育”，苏联油画在学生中具有不可撼动的地位。正巧，他有位大伯侨居苏联，1990年，在大伯的帮助下，他来到莫斯科，顺利考入苏里科夫美术学院。不料，一年后，苏联解体，学校停课，他被迫一路西行，到欧洲的中心、世界名城维也纳闯荡。在这儿，奇迹发生了：他在没有考试资格的情况下，独闯维也纳应用美术学院考场，被梦幻现实主义大师胡特破格录取。在学期间，他再度创造奇迹：以一幅急就章式的油画《我的宝贝》，入选SHEBA大赛，成为问鼎此项欧洲知名赛事的唯一亚洲人。在欧洲画坛初露锋芒后，1994年，他因成功为新加坡“国父”李光耀所作肖像画，而受邀定居新加坡。其后二十余载，他的艺术足迹遍及欧、美、亚、非各大洲，进行写生、考察、学术交流和艺术创作，成为一位具有国际影响的大师级造型艺术家。

      其次，他是一个有性格的人。这是传记写作的灵魂所在。

      高尔基说过，文学即人学。做为传主，他是一个天赋聪敏、梦想远大、意志坚定、目标始终如一的画家，具有一位艺术家必备的基本素质。他性格的最大特征是：不安分。机会属于有准备的人。但机会不是从天上掉下来的。他从不消极地等待机会，而是能动地制造机会，并将机会发挥到极致；他从不服从命运的安排，而是在不懈的奋斗中改变命运，作命运的主宰者和驾驭者。在生活中如此，艺术上亦如此。他在进行艺术朝圣的过程中，修炼和成就了自己。你从不知他手里有多少牌，下一张牌出什么；他不断翻牌、洗牌、变幻手法，频出新招，看得你眼花瞭乱，却参不透内中的奥妙。他可以画非常写实的作品，也可以画非常“梦幻”的作品；可以画非常“意向”的作品，也可以画非常抽象的作品；他可以画人物，可以画动物，可以画风景，可以画静物……他的艺术没有框框，没有边界，从不重复别人，也不重复自己。他的画风总在不断变化，他的探索永无休止，他的激情始终在燃烧。

      第三，他是一个跨界艺术家，站在东西方文化的交界处，用一种视觉上的“世界语”传达其审美理想与观念。

      在欧洲留学时，胡特教他以一种全新的态度对待艺术、以一种更具创意的方式思考问题。在国内，艺术院校老师的基本教学方法，便是将他们当学生时从老师那里学到的东西，原封不动地传授给下一代，就是一个依样画葫芦的过程。胡特则鼓励学生与自己不同，鼓励学生以自己的视角重新解构和塑造一个全新的美学境界。在国内，多数艺术家接受的是现实主义的创作方法，画出的画像照片一样细腻逼真，并以此当做技艺高超的表现。来到欧洲后，他摒弃了之前的做法，在照相写实之外赋予描绘对象更多的意义。他超越了现实生活中的人物和场景，重新结构他心中的画面。这就是诗意的想象和浪漫的幻想。在艺术技巧上，他从胡特身上受益最大的，是对色彩的把握。他熟悉油画颜料的制作过程，懂得颜料的性质和调配方法，这样，到了画布上，他才能对色彩控制自如，用薄而透明的色彩，表现出物象的丰富和绚烂。他甚至研究色彩心理学，把握不同情绪下的不同色调和不同氛围。站在新加坡这个东西方文化的交汇点上，他接触到当今世界最前沿和最高端的艺术，不仅是绘画，还包括影视、建筑、服装、饮食、风俗等等；能分辨出各种艺术流派、创始人、发展走向，以及作品收藏于世界的哪个博物馆、美术馆和私人收藏家手里。他学会了与不同民族及信仰的人打交道，无论俄罗斯人，奥地利人，新加坡人，还是法国人和美国人，力图学习他们的语言，文化和民族性格。所以，从他的画中，人们往往看不出这位画家是东方人，还是西方人。因为，他的绘画语言是世界的，是东西方人都能理解和接受的。

      在他看来，艺术是一种心理活动，是一个人的素质、修养、见解不断历炼和提升的过程。因此，他最感兴趣的是艺术心理学。他力图研究人类的生存状态，精神面貌，各民族对艺术的理解，艺术怎样影响人类思维和行为等等。可以说，这些从他中学时代便已涉猎的学问，已渗入到他的大脑里和血液中，完全不能停顿下来了。人生离开了艺术，就如离开了阳光、空气和水一样。他常常思考人应该怎样活着？实际上，不管你有多大本事，多深的造诣，创造了多少财富，最后的归宿是一样的。艺术虽不能让人延长生命，却能令人其乐无穷。艺术是一种主动的快乐，是你之所以热爱并为之痴迷的原点和初衷。他作画时就是这样。无论走路、读书还是看电影，都处于观察、体验和思考中，终于有一天，他发现了一个触动他心灵的东西，便开始构思它，扩展它，之后所要表达的主题就会跃然于画布之上。其实上天对每个人都是公平的，就看你怎样认识自己的生命，有没有燃烧的激情和欲望。人的生命是有限的，他把有限的生命在宽度和厚度上做了最大化的延伸，从而获得了人生价值的最大化。

      这些，便是我决心以数年时间和精力，为程亚杰作传的原因。

      本书原名《玩转地球的色彩魔术师》，经与文化艺术出版社领导及编辑反复磋商，最终定名为《指尖的彩虹——程亚杰环球艺术朝圣记》。这是我第一次尝试长篇纪实文学的创作。此前将近三十载的记者生涯，发表的几乎都是文化人物的访谈类文章，只写过一篇一万字的报告文学《寻美者——记美学家王朝闻》。长期以来，我一直怀有一个愿望：写一本像《罗丹艺术论》那样有一定文学色彩的艺术对话，或者像《渴望生活-凡高传》那样的人物传记作品。直到我遇到程亚杰，直到我缷下“老杜名人工作室”每周一篇人物访谈文章的工作压力，有了比较完整充裕的时间，这一切才有了实施的可能。

      对程亚杰的采访是在他每次回国时进行的。因而时断时续，从2014年至2015年，共交谈了十余次，累计二十多个小时，掌握了大量第一手资料，然后从2016年初开始写作，当年夏天完成初稿。

      在我看来，人物传记写作不同于小说创作，虽然人物传记也允许适当合理的想象和虚构，但在本质上是以真实为生命的，这一点，与新闻写作有异曲同工之妙。因此，我的这本传记力求真实再现画家的人生和艺术经历，以及从中体现出的他的人生观、艺术观。与此同时，也力求用文学的思维、文学的语言铺排情节、描写人物行为与心理，使之较新闻写作更生动、更形象、更具画面感和可读性。书中人物多为真名实姓，只有个别人物为慎重起见采用了化名。所幸的是，画家进行艺术“朝圣”的有些地方，例如奥地利的维也纳、法国的蓝色海岸、意大利的威尼斯、美国的拉斯维加斯，都是我曾经身临其境访问和游览过的，在脑海中留下了美好的印象，写起来便没有生疏感。在专业方面，巧合的是，我和程亚杰都在天津工艺美校学习过，都接受过当年的苏式绘画教育，对苏联及世界绘画史有所了解和认知。这些专业知识，对准确把握和描述当代中国和世界绘画发展态势，是至关重要的。我相信我基本上达成了我的写作目标：尽可能完整真实地再现人物的传奇经历和艺术风貌，引领读者随着我的笔触，去了解一位中国画家独闯世界的精彩故事，并从中得到某些启示与激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