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半个月，南中国连续不断的降雨，让广州等一些城市变成了泽国。现在，水是消退了，但严重的内涝，让城市付出惨痛的代价，据说,光是广州市损失就高达一百多个亿。广东省委书记汪洋说：政府对不起百姓，要道歉。尽管天灾没法预料，被人称作不可抗力，但是，灾难过后，能在自身的管理上找出毛病，总比把问题一股脑地推给老天爷强！

    其实，我们也可以看到，这次广东下大雨，广州水漫金山，深圳则平安无事，这不是说深圳幸运，上个世纪八九十年代，深圳也曾经被淹得不可开交，连到访的外国元首，都让人用小船把自己从大酒店救援出去。俗话说：吃一堑，长一智，深圳从此就开始研究，怎么样解决内涝。一是疏浚地下排水系统，二是增加泵站，努力地把水往自然河道排。这些工作，平时很难在表面上被人看见，但关键时刻，就起了大作用。

    相比之下，我们的许多大城市，全把文章做在地面之上了——高楼大厦建了不少，因为这能体现城市的景观，突出领导的政绩，但地下呢？反正你也看不见，何必再多花冤枉钱？结果就造成地上是新社会，地下旧社会，赶上雨雪台风一来，那些看不见的东西，就开始给你添堵了。

    其实，造成城市内涝的原因有很多，比如这些年来，许多城市全是钢筋水泥的丛林，地表硬化得越来越严重，水落到地上渗不下去，就成了径流，完全依赖管网排水。您可能看过雨果的小说《悲惨世界》，主人公冉阿让，是怎么把那位年轻的革命者救出巴黎的？人家是从下水道走出去的。要知道，一百多年前，巴黎的下水道，管径就已经达到3 米了，我们不能不佩服，当年法国人对公共设施建设的远见卓识。而我们的地下排水设施呢？很久以来，给我留的印象，就是一个工人费劲巴拉地挤进去抢修，如果连人也进不去，就干脆拿钢筋捅，您说，这样的管道，能应付突如其来的大规模降雨吗？

                
                 巴黎的下水道博物馆
             

                   巴黎的下水道博物馆

    可是话又说回来，如果您为了防止下暴雨，就无限度加大管网的口径，用超量的投资，来应付一个小概率事件，又显得不经济，那怎么做才好呢？这次世博会上，荷兰鹿特丹案例，就给我们提供了一个很好的借鉴——荷兰的全国，都处于海平面以下，发生内涝的几率很高，于是，人家在造城的时候，就提前预留了很多低洼的地方，比如修了许多下沉式广场，不下雨的时候，可以当城市的公共活动空间，下了雨就临时扮演一下蓄水池，把水先往这些地方引，然后再集中抽排，或者是等待水自然干涸，这可谓一箭双雕。花钱不多，但效果不错，体现了城市规划的超前思维。

                
                  荷兰鹿特丹治水案例（2010年上海世博会参展案例）

    当然，荷兰的未雨绸缪，是基于它独特的地理位置，我们的很多城市，要想防患于未然，恐怕还是要把精力，花在您平时看不见的地下管网建设上。管网的作用不仅是排水，您看现在很多城市，电线杆子和密布天空的蜘蛛网般的电线，都逐渐看不见了，他们都跑哪去了呢？都“入地”了——为了安全、集约和效率，现代城市的水、电、通讯、煤气等管网，都会被集合起来，放入到一条地下管网的公共走廊，它被我们叫做“共同沟”。

我记得几年前去欧洲的时候，就参观到一条竟然可以并排走两辆卡车的“共同沟”，更准确地说，这样的沟，其实是一条隧道，在里面安上照明、并每隔一段距离预留出入口，这样，检修人员不用挖开路面，就可以随时装配管线和检修。

      
    天津，穿越海河的共同沟隧道

    城市地下的这个庞大系统，维系着整座城市的命脉。一个外表上再漂亮、繁华的现代化城市，如果地下系统的技术陈旧、规划不合理，那么，就像一个内脏器官有病的人一样，称不上真正的健康。而且这种病，是一种慢性病，积累得久了、一旦发作起来，就会让人苦不堪言。

    目前，中国大多数城市在地下系统的规划方面，所面临最大问题，是某些政绩观和功利优先的问题。城市的规划和工程中，非专业化的思维，一旦占据主导地位，就会使得技术细节被忽略，为了抢工期、省资金，这些不容易引人瞩目的地方，就最容易被率先牺牲掉。拿上海地铁的一号线和二号线举例，一号线是由德国设计师设计建造的，二号线则由国内工程完成的，尽管大面上都差不多，但投入运营之后，二号线的问题就出来了：比如，地铁口防止雨水倒灌的台阶，当初被省略了，结果一下雨，地铁就很容易被雨水倒灌。

    当然，人们见得更多的，则是一条马路修好了，就不断地被挖来挖去，甚至老百姓讲笑话：“中国的城市，真该给马路安一条拉链，什么时候想装电缆、埋管道、修煤气，只要把路面的拉链一拉就行了。”但无论大伙怎么讽刺，这个问题，似乎总是解决不了，这其中除了规划缺乏先见之明外，也跟我们的城市工程档案管理的粗放有关，像上海、北京这样的城市，地下所埋的管线，甚至还有清朝末年、民国初年的，但图纸就是找不着了，那只有瞎挖了。而权力部门之间各自为政，过度维护自身利益而枉顾大局，更是城市治理中最头疼的问题，像每个部门都要争独立的工程预算，比方说，自来水公司的人，硬是不愿意煤气公司或者电力公司搭便车，结果大家都彼此不通气，一个钻头打下去，要不就是把自来水管给打爆了、要不就把电缆挖断了……

    这次上海世博园，除了地面的建筑之外，其实还有一个最大的亮点，只是无法展示出来，那就是在它的地下，埋着长达几公里的共同沟，而且世博园的工程指挥者，也摒弃了以往的“谁家孩子谁家抱”的方式，要求所有地下管线图纸，无论水、电、煤，全部进行数据化处理规整，以便任何一个部门的调用、察看。它也给未来的城市建设，树立了一个好榜样。但非常遗憾的是，当所有世博园的照片展示在人们眼前的时候，我竟然发现，其中没有任何一张是关于“共同沟”的。

    我想，预埋一条统筹兼顾的共同沟并不难，难在我们能不能为了公共利益、消除由复杂利益链条所构成的、危害制度建设的地下网。贪图小利的人，永远不算大帐；贪慕虚荣的人，永远不会理解什么是实在与共荣。

（上海师范大学王祎、以及我的同事孙劼对本文亦有贡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