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类: 青春乐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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乐一狸
不敢在午夜问路,怕走到了百花深处。
——陈升《北京一夜》
初到首都,走过无数笔直交错的街道,却常兴味阑珊。直到进入老城门,洞见九曲幽蕴的胡同,才切实感到脚下的土地,叫做北京。
老北京是巨型宝藏,胡同便是它的寻宝图。
有许多人和我一样,对老城心怀缱绻。比如匹夫姜文,用镜头记录80年代首都街道的绚色,也在高科技神助下,还原北平城的醇厚与静美。
电影《邪不压正》上映前,我特意找到张北海先生的原著《侠隐》,想过把剧透的瘾,却不小心窥见老北京的城市骨架:
阡陌老街如鱼线,将密若珠盘的古迹、胜景和一爿爿老字号店面,事无巨细地穿插在故事布景中;看故事的你,被置入VR观光系统,随人物行动轨迹遍览故都风貌,街景、府邸、院落都形色俱实;衣食住行流露出的动作、语言、器物、礼仪,也精准匹配在各色人物周身。
张老先生用文字,封存了北平城内市井生活的时代肌理。
读过原著,才发现姜文电影中的飞檐走壁有些“一厢情愿”,而小说中的意象更为平实,这是一位老者,对昔日城池与人情社会的怀想。
书中的北京,不是今天高度现代化的国际都市,而是上世纪初,被称作“北平”的千年古都。
故事的历史背景、事件、人物、市容,都同比还原史实。虚构部分则纯属虚构。抗战烽火前夕,走进这虚实交织的两个世界,旁观一位江湖游侠——越洋归来,替天行道,一了恩仇,穿云而去。
平民气概,是为慨慷。
旧式样的人,也喜欢用手工慢慢编织生色。
那时,有人远赴万川只为相见半日,耐心等待鸿雁往来,春夜无事庭中闲坐,聆听雨水跌在芭蕉上,盖一座亭阁只为守望桃杏盛开。
张北海先生着力摹画旧时风物,其目的,是为今日读者搭建一个古道侠肠的老江湖。
我们这代人,生于衣食优渥的和平年代,却总在狂喜和宴散后,对动荡中的豪侠旧事,生出深深的钦慕。那未曾体验的波澜壮阔,就用想象去完成。
就像那胡同里的老北京人,平日湮没于时代的微澜,却总在盛大节点准时登场,与世界潮头不离不弃。
在《邪不压正》上映前的某个夏夜,自永定门乘车,途径早已改弦更张的先农坛和天桥,路过烟火气盖过文物遗痕的琉璃厂,下车找碗李天然喝过的馄饨侯,沿北师大附中铸铁门栏向东,几点酒吧灯影如苍老的红手指,将视线拽入深巷尽处。
戌时已过,街巷便少有赶路者,白天的拥塞扰攘被挡在老城外,行人皆少有艰辛面貌,似在摩登节奏之外默默依循着往日低顺的步调。低顺,是对生活的另一种执信。
逛毕夜阑寂寂的琉璃厂,忽然想到“百花深处”,便向北穿过和平门进入老北京内城,车外街景也由此变得狭细而茂盛:命名为胡同的单行线,拨开槐杨,两侧是巧克力般方正深稠的平门小院,鳞次栉比,虚掩着行人探幽的好奇。
有一些形象,在缭绕的烟火巷弄中渐渐浮晰。他们的结局,已成水落石出的传说。
明万历年间有对张姓夫妇,在阡陌熙攘的新街口南巷,购地置府,植蔬为业。因着年岁太平,抑或恩敬如宾,菜园渐渐扩充为花圃,芳草缤纷,亭池幽然。直至四季花木皆成胜景,城中显贵纷聚于此,并赐名“百花深处”。
今日城市美容,已为新街口重辟出一爿城市绿林,而南巷的胡同,已然被塌光饬平成民间格局。
在一个夏夜探寻百花深处,却并未寻见捧着绣花鞋的老妇人,和把酒高歌的狼族。
就像一场与历史暗自接头的冒险:幽暗方整的灰砖胡同中,几盏30瓦路灯诱着小径,仅有三两家尚未营业而大门紧闭的青年酒吧,花檐下漏出离离激光音乐,似在为午夜狂欢暖场。
这里曾是内地流行音乐的发源地,曾建起北京最早的录音棚“百花深处”,90年代的巨星,无论流行、摇滚、民谣、说唱,莫不以来此为傲。
直到一位录音的台湾人,在醉酒的午夜迷了路,弯弯绕绕中被疏阔的城市气象激活了千年的时光隧口,奋笔写就荡气回肠的《北京一夜》,才真正在音乐史上印留其名。
恍神中,一老妪从身旁擦过,隐没在小径深处的暗影里,带出小四合院几声倦怠的狗吠。
倒夜香的孩童,也匆匆闪过胡同口,溶入梦境般的静阒。白天的他,只需数十步,便能到达巷子另一头的校舍,放学后,向东拐两道弯,便能在土地庙前与对街的玩伴接头。
孩子们也不再惊异于障目散发的男人,背琴扛鼓地从此地经过,向东不足2公里,便是北漂歌者的圣地什刹海。
夜里常有红男绿女,操着异乡口音,如流沙般聚集于此,再成群结队地涌向前海、后海,汇成霓虹中的浪花。
无论是英雄辈出的唱片时代,还是选秀横行的网络时代,什刹海都是音乐追梦人的虎度门。据说整夜站在银锭桥上,你就能看遍全北京的音乐野心。
轰轰烈烈的造星大潮,用电视放大了音乐之魅,苦久蛰伏的歌者们,如获至宝,纷纷走到镜头前,为桂冠各出奇招。幸运的,换一纸合约圆梦,更多人败北在半途,从此屡败屡战,或干脆一蹶不振。
后选秀时代,注意力借着网络传播的便利,用故事替代歌声,打通热搜和话题的捷径。当选手身世成为卖点,音乐便沦为收视的附庸,共振和眼泪被压缩成数位标本,一曲过后,再难续情。
许多被消费的和更多等待被消费的歌者、乐手汇集于什刹海,用音浪构筑造梦时代的奇景,几多痛快激荡,标注潮流的变幻与参照。
久了你会发现,北漂生活大都千篇一律,年轻的困惑、苦恼、局限都很接近,故事被反复演绎成模板,便翻不出什么新花样。
这个技术和工具空前繁荣的时代,反而抹煞了传奇,只能在循环往复中回味经典,于庸常中等待奇人亮相,间或制造几点微澜。
喧浮的夜仍在继续,梦中人推杯换盏,落字回甘,为执守寄盼,亦粉饰着零落的期许。
更多人,会在酩酊大醉后醒来,重新归入天亮时的低顺。大约人生的丰美,只能仰赖账目上的增叠。
来不及长大的我们,游刃于这座超级城市,盘桓抽离,最终在深夜里跑散。歌者从黑夜唱到黑夜,用那首《南山南》作底,为行者旅人的青春祭旗。
似乎必须在此处,你才会彻底懂得歌中意蕴,为何心里再装不下一个家,为何要做对自己说谎的哑巴,为何穷极一生,也做不完一场梦。
水是城市的风情,花是心头的盛景。而今,什刹归来不见海,百花深处无旧人,唯有歌声温暖露宿的心。
历史总有悬念,而城市总要向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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