伟大的企业家,都懂“放下”(原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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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第一代创始人而言,最大的成功,不仅仅是企业在自己手中的辉煌,更是离开后,企业能否在继任者手中继续稳健地走向未来。从这个意义上说,曹德旺为中国企业家树立了一个更难能可贵的标杆。而宗庆后在综合层次上,尤其是在人生的收官阶段和传承规划上,与曹德旺存在差距,是客观的。这并非否定他作为企业家的伟大,而是揭示了一个更为深刻的道理。
家族企业的代际传承向来是个复杂课题,曹德旺与宗庆后(娃哈哈虽然是国资背景,但主要是宗庆后打理)作为中国民营经济的代表性企业家,其传承结果的反差确实引发了广泛讨论。这种差异的背后,既涉及子女培养路径、企业管理模式的差异,曹德旺与宗庆后在交接班问题上的对比,是一个非常深刻且在企业界极具代表性的案例。
曹德旺:一场精心策划、循序渐进的“王朝平稳过渡”
曹德旺在交班问题上,展现了一个顶级企业家的远见、耐心和智慧。
1、长期培养,早早布局:曹德旺对其子曹晖的培养长达十几年,甚至二十多年。曹晖并非空降的“太子”,公开资料显示,曹晖1970年出生,1990年代初大学毕业后直接进入福耀基层干起,做过车间工人,一步步晋升,后来还被派出去独立创业(创办福建三锋集团),积累了完整的企业管理经验和市场历练。
这种“从一线摸爬滚打”的成长路径,使其深度熟悉福耀的业务逻辑、产业生态甚至企业文化,与管理层、员工建立了天然信任。曹德旺曾公开表示:“接班人必须从基层做起,否则无法理解企业的痛点。”这种长期、系统的培养,为曹晖接班奠定了扎实的合法性基础。
2、“扶上马,送一程”的渐进式交班:曹德旺的交班不是一蹴而就的。他多次提出退休,让曹晖逐步接手核心事务,自己则慢慢退居二线。这个过程给予了曹晖充足的适应期和缓冲期,也让企业内部和外部的利益相关者有一个平稳接受新领导的过程。
3、清晰的权责划分与企业制度化:曹德旺致力于将福耀打造成一个现代化的、制度化的公众公司,而非一个纯粹的家族企业。当他决定交班时,权责的划分是清晰的。他退得彻底,给予接班人充分的信任和空间,避免了“垂帘听政”导致的权力双轨制问题。
4、性格与理念的传承:曹晖在父亲多年的言传身教下,深刻理解并认同福耀“敬天爱人”的企业文化和玻璃主业是“根”的经营理念。这保证了企业战略方向的稳定性和连续性。
因此,曹德旺成功的交接班,在于他把这个视为最重要的战略项目来管理,用几十年时间,系统地解决了“传给谁”、“如何传”、“传之后如何”这三个核心问题。
宗庆后:一场突发、充满矛盾的“权力硬着陆”
宗庆后的情况则复杂和艰难得多,相比之下,宗馥莉的接班轨迹更显“跳跃”。
1、交班的突然性与被动性:最关键的区别在于,曹德旺是在生前健康时主动、平稳交班;而宗庆后是在病重乃至去世后,由女儿宗馥莉被动接班。由于宗庆后直到晚年依然事必躬亲,是娃哈哈绝对的“大家长”,未能像曹德旺那样早早地、系统性地完成权力过渡。他的离世对企业而言是一次“突发性休克”,留给宗馥莉的是一个权力真空和亟待重整的河山。
2、培养路径与经验的差异:
宗馥莉1982年出生,2004年从美国学成归国。同样很早就被培养,但海外留学归来后直接进入娃哈哈集团。她更多是负责宏胜饮料集团(娃哈哈的代工企业)和品牌公关等板块,并未像曹晖那样,在集团核心主业(饮用水和饮料的渠道销售)上拥有从基层到高管的完整履历和战功。这导致她接班后,在驾驭整个集团,尤其是处理与渠道、老臣的关系时,根基相对薄弱。
宗庆后生前对女儿采取的是“观察式培养”,直到晚年才逐步让其接触更高层管理。这种相对短时间的“核心历练”,导致宗馥莉对企业复杂生态(如经销商网络、政府关系、老臣势力)的理解不够深入,接班后面临“认知断层”。
3、两代人截然不同的管理风格与理念:
宗庆后是强创始人个人权威驱动的企业。宗庆后时代,他既是董事长又是CEO,直接掌控采购、生产、销售全链条,决策高度集中的模式。企业的稳定高度依赖创始人的个人魅力与威望——经销商、员工甚至合作伙伴更多是“追随宗庆后”而非“追随娃哈哈”。
宗庆后去世后,这种权威真空被放大,宗馥莉试图推动改革(如调整经销商政策、优化管理层),但部分举措触及原有利益链(如部分老臣的职务变动、经销商利润空间压缩),而她短期内难以建立与经销商、员工的信任纽带,导致矛盾集中爆发。
宗馥莉留学海外,信奉现代企业制度。她上任后“大刀阔斧”的改革,如更换合作多年的代言人王力宏、与渠道商和大股东发生冲突等,在她看来是“刮骨疗毒”,改革;但在外界和内部老臣看来,则可能是“否定过去”、“不近人情”,动了太多人的奶酪,破坏了其父亲建立的生态。
二代接班是“萧规曹随”还是“王莽改制”
二代接班人的个人风格和行为模式,像一把双刃剑,既能续写辉煌,也能让企业大厦顷刻倾倒,直接决定了企业的生死存亡。
中国历史上这类案例太多了,从帝王传承到商帮兴衰,本质上都是“人”的问题。
一、“萧规曹随”:稳健型接班,续写基业长青
“萧规曹随”的核心是“认账、守成、不折腾”。曹参继萧何为相后,面对汉初百废待兴的局面,没有推翻萧何制定的律令、税制、人才体系,而是“举事无所变更”。这不是无能,而是清醒——萧何的政策经过实践验证,符合当时的社会需求;曹参的“守”,恰恰是对“有效制度”的最大尊重。
放到企业传承里,这就是“继承型二代”的成功范式:
认账:承认创始人的成功模式有其合理性,不轻易否定(比如曹晖没有否定福耀“聚焦汽车玻璃”的战略);
守成:在核心逻辑不变的前提下,优化执行细节(比如曹晖推动福耀智能化改造,但没偏离“做全球最好玻璃”的主线);
不折腾:避免为证明自己而强行变革(比如宗馥莉早期试图切割娃哈哈的“草根人设”,反而引发老用户反感)。
历史上类似的例子还有:
汉文帝刘恒继位后,延续汉高祖、吕后时期的休养生息政策,奠定“文景之治”基础;
晋武帝司马炎传位白痴儿子司马衷,但前期依靠杨骏、贾南风等老臣维持了西晋表面稳定(虽然后期崩溃,但初期“守成”确实延续了国祚)。
二、“王莽改制”:激进型接班,颠覆基业根基
王莽代汉建新后,急于“托古改制”:恢复井田制、废除五铢钱、强制贵族“献田”,甚至改官名、地名、人名……这些政策看似“复古崇高”,实则脱离西汉末年的社会现实——豪强地主反对土地收归国有,百姓不适应新货币,官僚体系因频繁改制陷入混乱。最终,王莽被绿林赤眉起义推翻,新朝仅存15年。
映射到企业传承,这就是“颠覆型二代”的高风险路径:
否定过去:认为创始人的模式“过时”,急于证明自己更“先进”(比如某些二代接班后,立刻砍掉父辈的核心业务,押注未经验证的新赛道);
脱离实际:改革方案基于理论或个人理想,而非企业真实需求(比如王莽的“井田制”无视土地兼并的现实阻力,宗馥莉早期更换娃哈哈包装被批“忘本”);
缺乏缓冲:改革节奏太快,既得利益者(老臣、经销商)无法适应,最终反噬(王莽得罪了豪强、百姓、官僚,众叛亲离;宗馥莉与经销商、老臣的矛盾公开化)。
历史上的反面教材还有:
秦二世胡亥继位后,推翻秦始皇“严刑峻法”的平衡,变本加厉压迫百姓,直接引发陈胜吴广起义;
明英宗朱祁镇复辟后,废除景泰帝时期挽救国家的“北京保卫战”政策,重用宦官,导致土木堡之变后国势急转直下。
三、历史的规律:二代的关键不是“超越”,而是“适配”
无论是“萧规曹随”还是“王莽改制”,本质都是二代能否让自己的行为模式与企业发展阶段、组织基因、外部环境适配。
企业初创期/成长期:创始人往往是“颠覆者”(如曹德旺打破传统玻璃行业规则,宗庆后从校办工厂做到国民品牌),这时候需要二代“守”——继承其魄力与战略方向;
企业成熟期:创始人模式可能僵化(如娃哈哈后期产品老化、渠道依赖传统),这时候需要二代“改”——但要“小步试错”,而非“推倒重来”(比如曹晖推动福耀智能化、全球化,是在原有优势上的延伸)。
四、给现代企业的启示:传承是“接力赛”,不是“淘汰赛”
中国民企的传承困境,常被归结为“二代不愿接班”或“能力不足”,但更深层的是一代与二代对“企业定位”的认知错位:
一代把企业当“战场”,追求“开疆拓土”;
二代把企业当“遗产”,需要“守住江山”。
曹德旺的高明,在于他早早就把福耀定义为“曹晖的战场”——让儿子在基层摸爬滚打,理解企业的“生存逻辑”;而宗庆后可能误以为娃哈哈是“自己的遗产”,直到最后才仓促交棒,导致宗馥莉被迫在“不熟悉的战场”上“强行表演”。
曹德旺与曹晖,成功演绎了现代版的“萧规曹随”,实现了平稳过渡;而宗庆后与宗馥莉,则不幸陷入了“王莽改制”的困境,引发了剧烈阵痛。
作为“企业创造者”,宗庆后和曹德旺都是顶级的,他们白手起家,打造了影响国民生活的商业帝国,在这方面,他们难分高下。但作为“家族与企业体系的构建者”和“人生智慧的实践者”,曹德旺显然达到了更高的境界。他不仅经营好了企业,更经营好了人生、家族和身后名。他通过卓越的远见和自律,成功地驾驭了“企业传承”这颗中国企业界最难的雷,实现了近乎完美的闭环。
所以,承认宗庆后在综合层次上,尤其是在人生的收官阶段和传承规划上,与曹德旺存在差距,是客观的。这并非否定他作为企业家的伟大,而是揭示了一个更为深刻的道理:对于第一代创始人而言,最大的成功,不仅仅是企业在自己手中的辉煌,更是离开后,企业能否在继任者手中继续稳健地走向未来。从这个意义上说,曹德旺为中国企业家树立了一个更难能可贵的标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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