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的是美好的”，可能是20世纪最重要的审美命题之一。

在工业化浪潮一次次来袭的过程中，太多的企业成长为庞然大物，之后，却在更为迅速的浪潮退去中轰然倒下。或许与中国传统的审美观念不谋而合，盛极而衰，过尤不及。大家不是不想成长和增长，而是害怕达到曾经无法企及的高度之后，茫然四顾，皆是下山之路。由是观之，在大家的心目里，或许“小的”也是一种相对论，相对于巨大的极致来说，只要还能增长，那就仍然是相对“小的”，相对“美好的”。

在21世纪的互联网浪潮来临之前，“小的是美好的”，仍然还被人记住，时时被人提及。然而互联网浪潮来得过于迅猛，而这种基于效率无限提高的海量经济模式，告诉人们，规模是如此的重要，其地位无人能撼。在互联网浪潮之下，传统经济模式几无完卵。“小的”还会是“美好的”吗？

我曾经在成都的核心城区，一个叫做小通巷的区域，感受到“小的是美好的”。一条曲折而寻常的小巷，看不出有什么特别的。唯一特别的是，沿街的小铺全都挂着各式各样具有独特性的招牌，店招告诉你，这些小馆无论是喝酒还是咖啡，抑或是点上三两小菜的私人小馆，他们不是星巴克，不是COASTA，不是俏江南，也不是肯德基。你若随意地走近一家，小小的门脸里面，灯光温和亲切，客人三三两两。相熟的店主隔着玻璃看到你，会主动迎出来。而若是不熟的店主，而你衣着言行恰好又看起来不合店主的心意，你还有可能吃个闭门羹。走入店内，总共也就十来个座位，一眼就看得到底。店主和客人大多都是朋友，或是朋友的朋友。店主也未必天天就在，也许哪天兴致来了，就会展开一场说走就走的旅行。店主一去西藏、印度、尼泊尔等地十天半月甚至数月，闭门歇业一小段时间，再回来时店里就流淌着异域的风情与传奇。

这样的小店，在互联网时代几乎已经绝迹，只有在成都，还能这样在一个小巷里普遍化存在。

但即使是成都小通巷，也不知道还能存在多久了。

当淘宝网店动辄营业额上千万级别，甚至过亿；当多家房地产大鳄的年度销售额轻松过千亿，个别企业正迈向两千亿；当商业模式和快速复制挂在每个行业的投资人嘴边；我们知道，小的不见得是美好的，小的，首先是艰难的。所有的巨型大鳄都曾经从小的开始，但只有达到一定规模之后才进入快速发展的通道。如果“小的”的确美好，那么为何大家还在拼命地上规模求发展？如果“小的”的确是美好的，那么为何资本更愿意优先选择与那些相对巨大的企业合作？

所以，我们终于知道，“小的是美好的”，只是一个文艺范的审美命题。

小的是相对的。相对的小，意味着还有上升的空间，意味着相对的安全，意味着一定程度的灵活，意味着不必追求极限的轻松。

巨大是绝对的。我们每个人都在被追赶，都害怕被超越。其实不是害怕被超越，更重要的是害怕被超越之后的失败和灭亡。但巨大就一定不会失败和灭亡了吗？尽管包括柯达在内的那么多巨无霸都消失了，但我们一方面为其哀叹和警觉，另一方面仍然无法摆脱追求规模以便保持领先地位的桎梏。

而真正的“小而美”，是一个只存在于特定时间和空间的瞬间，终将被巨大消灭。但正因其终将被消灭，才更加反衬其审美上的意义。

这就是“小而美”的悲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