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凭吊一所学校的消失(散文)

(2019-03-23 19:54:15)
标签:

乡村教育

留守儿童

散文

凭吊一所学校的消失(散文)

 
      我上了半年私塾,适逢新学,在新盖的学校读了半截子小学后,转学到一所叫东湖沟的学校,直至初中毕业。
 学校地处大队八个自然村落的几何中心,离最远的村子大概就三里地,学生上下学都很便捷。据说,东湖沟学校建于一九五八年,因建在李家台的辖地,始名李台小学。起初,学校就两栋房子,平房,曲尺形分布,砖瓦结构。当时,许多民居还是茅草屋,而且少有村级学校,这砖瓦结构的建制,该是有些气派了。
 南北向的一栋还算正统的教室结构,纯粹用于的教学。教室三间,接近方形,能容纳三四十个学童。每间有对向而开的四扇窗户,窗户中间有横向隔条,木质圆棍窗棂。窗门两开,每扇三格,每格嵌凹凸不平的花玻璃。外面是一通到底的走廊,直贯南北。东西向的一栋是民居结构,堂屋两侧是厢房,一溜五六间,堂屋用作教室,厢房一隔两断,是老师的卧室兼办公室。这是东湖沟学校最初的原始格局。
 学校西侧是水稻田,后边的两亩地比其他地高出一米多,直抵学校的墙根。田里满是瓦砾,地力弱,小麦生得病恹恹的,麦秆纤细,黄中泛白。后来劈为学校的学农基地,也没能长出好的庄稼。学校东、南两方有两口呈曲尺弯的水塘,可供师生生活用水。死水,尚有自净能力。塘里水草茂密,间有绿荷,水墨绿、澄澈。那时,学校没条件给学生提供熟水,学生口干了,在荷塘边蹲下胯子,屁股一撅,双手拨开水面浮物,捧起塘水,“咕噜咕噜”地喝个尽兴。喝罢,袖头把嘴巴一擦:“哎呀,好——甜——啦!”
 教室里的课桌、板凳无统一制式,都是学生从家里带去的。每到开学时刻,高年级学生肩上扛着桌子,腰间别着板凳,呼哧呼哧地往学校赶。所以,教室里是高高矮矮、宽宽窄窄的课桌,虽无错落有致的风致,但学生并不觉得寒酸。那时刻,家家户户都穷酸,并不是每家都有闲置的桌凳,学生进了学堂,有个搁笔墨纸砚的地方就知足了。
 教室里都是土地面,许多地方有两指宽的缝隙,弯弯曲曲,彼此勾连。课后做卫生,扫帚一挥,泥尘四起,满教室都是尘雾。学生呛得直咳嗽,却并不觉得环境的恶劣,他们举起扫把在教室里追来赶去,仿佛这活路就是一场自得其乐的游戏。
 后来,娃儿多了,教室不敷使用,便衍生出了城里人觉得稀罕的复式班。所谓复式班,就是一个教室里窝两个年级,左边一年级,右边二年级,一节课被掰成上下两半节,老师上下半节分头授课。彼此是否干扰,似无印象了。
“WG”期间,东湖沟学校是大队的政治活动中心,最新指示的传达、召开批判会,全大队社员分列坐在操场里,学生也出来助阵。孩儿们听不懂枯燥的说辞,闲不住手脚,你蹬我的屁股,我掐你的腰,噎着嗓子闷声嘻嘻哈哈。维持秩序的老师目光一横。学生脖子一缩,双肩一夹,又归于宁静,不吭不哈地窝坐在地上。
 有一段时间,学校要初中的学生住读,但应从的学生不多。我是唯命是从的学生,再则也想挣脱父母的管制,自是喜之不胜。说是住读,却没有一张床铺。我们扛来几捆稻草,呼啦啦铺往地上,就是统铺了。棉絮、被褥花色不等,厚薄、宽窄不一,有的还散发着一股潮湿的霉味。
 过去,我也是睡过稻草床的。家里棉絮不足,常在棉絮底下铺一层稻草。但家里的草垫床似乎远没有学校草垫统铺的快意。翻个身,稻草“窸窸窣窣”地响,仿佛是稻禾拔节吐穗的声音。娃鼓声湿湿的,就在墙外,伸手都能感应到它的频率。
 有人把小腿伸进别人的被窝猛地一蹬,对方立马翻身骑在身上,揭开被子,双手在腋下一阵猛搔,直到对方呼叫求饶:“不抠了,把我呛死了。”文雅一点的学生,借着从窗口挤进来的月光,用草茎搔身边睡伴的耳孔。对方情不自禁地用手摸过耳朵,意怔怔地高声叫骂:“牛鸡巴日的,烦死人了!”
 “睡觉啊,莫鬼吵!”老师就住在隔壁,一声断喝,我们乖乖地身子下移,缩了脖子困觉了。
 之后的“教育闹革命”乱哄哄的,东湖沟学校却无多大动静,听说也有过轻慢老师的龌龊行为,我是记不起来了,反倒是那时节的许多老师的风范、情态,至今都历历在目。
 早先,东湖沟学校办过耕读中学。农耕、读习的兼顾,不能说是最早的产学兼修教学模式,但它确确实实地照应了当时的劳力需求和对文化的渴望。之后,学校声誉鹊起,生源爆棚,临近几个大队的子女也远涉而来。我想,这时刻,该是东湖沟学校最鼎盛、最值得骄傲的。
 
 一九七五年,我有幸做了东湖沟学校的民办教师,教小学三年级的语文,几个月后,做了初中毕业班的语文教师。那时,教学尚无法统,组织教学似乎没多大阻滞。偶尔自作主张加点课时,给学生讲诗歌《献给十大的歌》中的篇章。学生不再记枯燥的时代背景、段落大意、中心思想,自是兴奋一时。
 这一年,是我职业生涯的起点。也在这一年,我像一叶浮萍,又漂离了这里,渐行渐远,再无交集。年少一揖,几成永诀。但远行的回眸中,最难忘的还是东湖沟学校那截心无所虑的单纯日子。它才是我真正意义上的母校,是它的一勺羹、一杯水,给了我最初的温暖。所以,每每念起,耳际都会萦绕起当初从这里起锚的声音。
 2011年初夏,我在武汉开会,百无聊赖中,读钱理群《中国乡村教育的没落》,自然想到了东湖沟学校。合上书,一路奔袭一百多公里,我要去造访给我蒙学教育的东湖沟学校。我想,它也许破败,也许没有我的熟识,甚至记忆中的砖瓦、荷塘都杳无踪迹了,但我一定要去,不为会友,只为寻踪。是《中》这本书中正在沉沦乡村教育触动了我。我在猜度,东湖沟学校是否也在遭此劫数?此行,就是一场灵魂的抚慰。
 我两手空空上路,唯有朝圣的心念可以回馈于它。
 无风,白云悠闲,阳光很暧昧,时隐时现。坐骑七弯八拐,总算靠近它了,却又无法抵达。
 学校最初就没有围墙,没有校门,周遭的每道田塍都能抵达校园。那时,觉得开放好,敞亮、空旷,没有逼迫感。眼下,我觉得它如一个潦倒的人,连半尺高的院墙都垒不起。我所见过的学校都是道观一般,谁家不是森森门庭、高墙深院?
至此境地,我想到了王维的“即此羡闲逸,怅然吟式微”。这里却没有了王维笔下值得钦羡的田园闲逸,倒是日渐式微的衰落,不得不令我望天长叹。
 操场空阔,没有硬化,泥土有些潮湿,四五个小学生安安静静地站在操场的一边,他们或许就是沉浮在当代舆情中的留守儿童。那三间最古老的教室飘飘摇摇,顽强地站在世尘中。据说,它的设计使用年限是五十年。当初,这五十年的寿命,令我们“啧啧”称赞,五十年的光阴,要容纳多少传奇啊!此时,超期服役的它,已是瓦檐残损,墙缝足有两指之宽,斑驳的墙壁上残留着即将就要脱落的石灰片。它活脱脱像一个风烛残年的老人,衣衫不整,无所身倚,只是屋角的实砌墙墩傲骨一般,还直挺挺地硬撑着,似乎在回想往日的峥嵘岁月。
二十多年前,我曾多次去过帮扶的对口学校。学校在襄阳谷城地辖的在大山深处,经由两小时陆路,半个多小时的水路方可到达。校舍旧,但不破败,球场规整,乒乓球台四角棱正,只是学生饮食差些。看着学校里的留守儿童,我自然想到了东湖沟学校。此刻,她经历了怎样的风尘?岁月的风风雨雨可曾销蚀了她的容颜?
 可是,眼前的一切,很是令我错愕。式微之由,非我所虑。我是为情结而来,也是这情结,如一根细长的丝线,牵扯着风筝一样的我。飞得再高、再远,根基永远在原点。
 学校就四五名教师,他们都是我的中学同学,而且自小就是要好的朋友。办公室空旷,简陋极了。房屋还是原来的斜顶,通透,一眼见底。落座,凳子四脚不齐,吱吱呀呀的,我都担心自己会突然跌落在地。办公桌的材质并不好,颜色也不齐整,估计很有些年头了。这里没有计算机、没有钢琴,没有阅览室,甚至连完整的篮球架都没有。现代化的路径绕过了它,或者是遗忘了这所曾经生机盎然的校园......
 因为彼此太熟悉,他们并不觉得尴尬、局促。
 倒是我心有戚戚了。过去,他们都是优等生,在民办教师大淘洗中,他们拉家带口,一路过关斩将,成了领国家薪水的教师,也一生甘做孩子王。也许,他们周而复始的青灯黄卷,是在为稻粱谋,为每日的一箪食一瓢饮,但他们每天的重复、创新劳作中,未必没有职业精神的呈现。每一节课,每一个孩子,都是他们的宏大叙事。
 看着他们疲惫的笑容和正在增多、增长、增宽、增深的皱纹,《中国乡村教育的没落》中的场景,又幻化在我的面前——
 学生流失了,不甘清贫的教师走了,教室里散座着七八个学生,黑漆脱落的黑板上方“再穷不能穷教育,再穷不能穷孩子”的红漆标语依稀可见......他们却心无旁骛地坚守在破碎的日子里。
坚守!为一个个缺失父爱母爱的留守儿童,为心中那份不曾死亡的执念,他们用碳火的温暖,完成一个父亲、母亲、教师的心里呵护和人生陪伴。
——我深为敬佩!
 一个小时后,我告别了他们。走过那曾经是荷塘的地方,我突然怅然若失。蛙声被掩埋了,荷花让渡给了荒芜的杂草,朗朗的读书声也咽哑在了辽远的时空中。我这一走,似乎就是在与它永别。此后,它在,或者不在,我的这一脚泥土,就是我怀想它、膜拜它的见证。还有那些从这里走出去的出国留学的海外游子,市面上日进斗金的商贾,为国为民效力的国家公职人员,甚至官至厅级的佼佼者,他们若回首儿时岁月,定然和我一样,只要提起东湖沟学校,那份温暖定会如一壶老酒,一饮,便是微醺。
 它是母体的脐带,给了我们最初的精神滋养——不管我们显贵、贫穷,甚至潦倒。
 即便一出大戏,也有冷场和落幕的时刻。两年之后,东湖沟学校只是教育史册中僵死的文字了。作为一个教育实体,它走过了扫盲、普九的漫漫长路,今天,他的旅踪戛然而止了,当地政府的教育版图中不再有它的羸弱的身影。消失,不意味着失败,停止,并不是死亡,人世间的许多事,既然有过曾经,历史就不会遗忘。适龄儿童的结构性缺失,必然会带来学校布局的结构性调整,整体发展中往往会有局部的消弭。东湖沟学校终究抵挡不了规律的演化,它睡去了。它睡在残垣断壁中,睡在人们的记忆里。
 听说东湖沟学校停办后,我邀约同在那里工作的朋友想去看最后一眼,无奈车路受阻,无缘再见它凋敝、老迈的容颜。我掉头走了,虽无所牵挂,但终究不会忘记它。它曾经温暖过我的幼年和青葱日子,即便那几间校舍坍塌,我在,我心就是它的遗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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